小說連載之十八
我和繼父的關係一直是很微妙的。在母親改嫁前一天，蘇北老家的舅舅代表全體娘家人來參加婚禮，帶來了他們的賀禮：兩床有著蘇繡圖案的綢緞被麵。其實這賀禮母親沒舍得自己享用，日後在她總是鎖著的木箱子裏我看到過。那天舅舅拉我到沒人的地方囑咐我：你一個女孩家，跟你哥哥不一樣，舅舅就像你的親生父親一樣，你母親又是一個心大的人，有些話，隻能舅舅提醒你，繼父不是親生父親，要處處防範，不要讓他摸你的胸脯，不要讓他把手伸到你的褲子裏麵，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要挨著他。我懵懂地點頭。舅舅把我單薄的身子摟在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有一天，我倚在繼父的懷裏，聽每天晚上六點半的小喇叭節目，家裏的半導體，是舅舅送給我和哥哥的，我一邊聽曹燦叔叔講孫悟空的故事，一邊擺弄著繼父那隻沒有指甲的大拇指。這時繼父把手伸進我的白色襯衫，在我的後背上輕輕地撫摸，母親嫁給繼父之後，再沒有生養過，繼父是初婚，他沒有自己的孩子，隻有我和哥哥兩個養子養女。當時我非常享受繼父的撫摸，後來我聽說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是會有皮膚饑渴的，是需要經常被撫摸的，成人也會有皮膚饑渴，我對他說，我愛你是因為我喜歡你的撫摸，他當時覺得不能理解。還是說那天繼父的撫摸吧，本來我心裏很舒服的，可是我突然想起來那天舅舅的叮囑，當下並不是舅舅說的那幾種情況，可是繼父畢竟是把手伸進了我的衣服裏，舅舅隻說不讓，我並不知道該怎麼不讓繼父繼續撫摸，我低頭看，繼父光腳穿著拖鞋，靈機一動，裝著沒站穩，一隻腳狠狠地踩在繼父的腳上，繼父叫了一聲，我趁機逃開了，其實朝夕相處。繼父已經很了解我了，怎麼會看不出我的小把戲，那件事過後，繼父再也沒給過我好臉色。那一年我十歲。
那一年還有一件事，有一天，鄰居的一位姑娘突然找上門來，說她去廁所的時候，繼父偷看。那時候，我們住的地方還都是室外的那種葇廁保密性不太好。那姑娘走了之後，母親整整罵了一天，母親罵人的時候，用她們柔媚的蘇北腔，有昆曲的婉轉，一直到吃過晚飯，母親還在罵，隻聽她罵道：你去趴茅廁看什麼？那屎尿是有鼻子有眼的好看嗎？喜歡看，明天你一天趴在茅廁裏看。哥哥，突然像在班級搶答一樣，舉起右手說：不行，我還要上廁所。哥哥的話把我和母親都逗笑了。然後母親才結束了她一整天的責罵。整個過程，繼父隻回了一句：我沒有。然後任憑母親怎麼罵，再也一言不發。
直到發生了一件事，我和繼父的關係才有一些改善。
在我上高中的一個周末，繼父突然胃出血住院了，因為失血過多，需要輸血，繼父的血型是AB，當時血庫裏沒有這種血型的血，我在初中時就驗過血型，我知道我是AB型，其實即使不是繼父，一個陌生人急需輸血，我也會主動獻血的。我給繼父輸了三百CC血之後，繼父的病情好轉，很快繼父病愈出院了。
繼父出院之後，對我的態度和善多了，但是我們還是很少交談。當時繼父已經退休，由哥哥接班，那時候有政策：父母退休，子女可以接班。有點像皇位世襲製。退休之後的繼父，更是幾乎一天也不怎麼說話。
在我上大學的一個寒假，1991年，那年冬天特別冷，東北的嚴寒不親身體驗，不會了解的，是滴水成冰，刺骨的冷，有一個誇張的說法，說要是在外麵撒尿，尿會在空中凍成冰柱。雖然略有誇張，也足見東北冬天的奇冷。那一年繼父的哮喘病越來越嚴重。母親給他買各種水果罐頭，繼父的身體一直不好，他生病的時候，母親會給他買各種好吃的，我和哥哥是吃不到的。那天他在母親看不到的時候，又像我小的時候那樣，偷偷地讓我吃，隻是我再也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撿了便宜似的，飛快地跑過去吃掉他給我的好吃的。見我總是不吃，他就生氣了，責問道：這罐頭裏有毒嗎？其實不是，我是有一點點嫌棄繼父了，看著他用過的勺子，還留在罐頭瓶子裏，我一點也不想吃那罐頭了。繼父的病越來越重，晚上幾乎很難入睡，因為他一躺下就沒法呼吸。母親擔心他靠在牆上會冷，就給他裹緊被子，然後讓他靠著自己的後背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