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我應該到哪裏尋求我的自尊呢?如果我不在我生長的家鄉尋找,還到哪裏去尋找呢?”是的,烏馬爾是用一腔熱血和整個生命熱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的。在他看來,“一個人的自尊可貴並不在於他能生男育女,也不在於他會穿漂亮的衣服。最主要的是他的祖國”,“必須揭開一切事情的秘密,掌握一切事物的秘訣,為人民造福”。他不能忍受沒有祖國的痛苦,於是他仇恨、反抗、鬥爭,立誌要奪回他和他的同胞們失去的一切——獨立、自由、做人的尊嚴。在輪船上,他兩拳打倒了科佐諾公司的管事;在碼頭上,他同船長和海員們進行了力量懸殊的搏鬥。他成了弱小者和被壓迫者的保護人。
接著,他為了改變祖國聽命於人的狀態,實行一係列宏偉計劃,進行艱苦勞動。殖民主義者船長不是揮舞皮鞭叫囂“我讓他知道知道,在這裏誰是主人”嗎?烏馬爾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同胞們;黑人是黑非洲的真正主人!正是在揭示和解決國家獨立、民族解放、人民自由與殖民主義統治這一主要矛盾鬥爭的過程中,烏馬爾的堅毅、剛強的性格特征被生動地刻畫了出來。但是烏馬爾的形象之所以豐富感人,還因為他的性格有著善良、溫柔的一麵。
作家通過新思想意識和舊傳統觀念的矛盾,來刻畫烏馬爾性格的這一麵。烏馬爾愛人民、愛家鄉,盡管他在戰爭中在歐洲經曆了很長時間,但“就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祖國一樣”,“內心深處的確蘊藏著自己民族的傳統精神”。
另一方麵,他同舊的傳統觀念的鬥爭也是勇敢堅定的:他娶了一位法國妻子,並將她帶回家鄉;他動員母親為他解除與阿伊達的婚約,拒絕按當地習俗娶兩房妻室;他父親是清真寺的教長,但他從不去做禮拜;他不顧別人的議論,離開父親的宅子,在樹林裏蓋起了新屋;他放棄家族世代捕魚的傳統,改學種田;他尊重混血兒送齊列,努力促成她和醫生阿格鮑的婚事……這一切行動都體現出新思想意識的光輝,都是對舊傳統觀念的挑戰和決裂,說明“他的思想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他甚至毫不容情地指責他同種族的同胞所固有的缺點:他們的宗派主義,阻礙社會進步的等級偏見,狹隘的種族觀念,以及他們本能上某些‘反白種人’的幼稚病”。在這類鬥爭中,他表現出極大的耐心和韌性。當他發現固執守舊的父親不肯接待他和他的妻子時,他很難過。在同父親談話時,雖然堅持自己的意見,又深深感到“作為一個兒子違背父親的意誌是很痛苦的”。當母親問他為什麼不禱告時,他摟著母親說:“難道我不是一個好兒子嗎?”烏馬爾在母親麵前永遠是個孩子。他在妻子麵前也不是帝王和主人,而是充滿了信任、尊重和友愛,處處表現出無限的柔情。他對青年們坦率、誠懇,是他們的兄弟、朋友、帶路人。他的“小棕櫚林”成了青年們集會和討論青年的未來、民族的未來、非洲的未來的場所。烏馬爾對老年人分外尊重。在長老會議上有人提出要用祭神來消除蝗災時,烏馬爾則以誠懇勸告和耐心說服,把自己的進步思想變成同胞們的集體行動。烏馬爾對戈米斯老人說:“我是想辦一個示範農場,使我們的全體人民以後都能得到它的好處,我今天就是來問你願意不願意同我合作……我們的人民習慣由老人帶頭做事。過去也有過您的時代,可是您不應該做我們時代的旁觀者”。字字聲聲充滿了信任與期望。
如果說,在同殖民主義者的鬥爭中集中表現了烏馬爾性格剛的一麵,那麼,為了同傳統觀念作鬥爭,他在團結群眾從事進步事業的過程中,則主要表現了其性格柔的一麵。作者就是通過這兩條線索,來塑造烏馬爾的形象的。
《祖國,我可愛的人民》在藝術上是很有感染力的。強烈的愛憎,正是小說藝術力量之所在。在作品中,當作家的筆鋒一觸到他那美麗的祖國和親愛的人民時,筆調便溫柔、嫵媚,充滿詩情畫意;然而,一旦筆鋒轉向殖民主義者,則文字如利劍。而且這種愛和恨的感情總是交替出現,使善與惡、美與醜形成鮮明對比。例如,小說一開始就把黑非洲熱帶森林風光呈現在讀者麵前:
輪船緩緩地逆流而上。河水滯重而渾黃。河的一岸是一片廣闊的平原;上麵長滿燈心草,成了鱷魚隱避的地方。遠遠望去,有一帶灌木叢,陰森森的,好像隱藏著許許多多危險。鳥兒翅膀拍打著蘆葦,一行接一行笨拙地飛翔。馬拉布在岸邊葦叢裏捕魚充饑,不時振翅衝上天空。
麵對家鄉迷人的景色,作家借主人公烏馬爾的口抒發了他深情的愛:“喬多爾·盧梭要是看見這副景色……可惜他沒到此地來過。”
但是,接下去,作家筆鋒一轉:
“滾到你們原來的地方去,畜生!”一個白種人喊叫著,黑人都驚恐地看著他。……可是誰也不願意去淋這麼大的雨。於是白人就用皮鞭抽打他們。出乎意外的抗拒行為激怒了他,他不分男女老幼,一個勁地來回亂抽。狹窄的過道裏亂成了一團。有些人跌倒在地板上。
突然來了沉重的兩拳!一拳打在顎骨上,緊接著第二拳
打在肚子上,白人被打倒在地上了。
在白人麵前站著一個黑人……
這兩個男人麵對麵地站著,互相怒目而視。
這是多麼深切的恨!這種強烈愛憎感情的對比描寫,貫穿於整個小說的始終,而且每一次白人殖民主義者的出現,總會有一場暴風雨。那是仇恨的旋風,反抗的風暴!它是那愛祖國、愛人民的涓涓流水和熠熠春風的必然產物,是藝術家感情世界的真實寫照。可見,作家感情的懇切真摯程度,是決定作品藝術感染力大小的最重要條件。
烏斯曼作品的另一個突出藝術特點,就是善於運用詩的激情、戲劇中精粹的對話和電影中蒙太奇手法,來塑造人物,展開情節,表現主題。
《祖國,我可愛的人民》中,作家很少對人物做長篇敘述,而是通過他們做什麼、怎樣做的描寫,來揭示人物複雜的心理活動和思想意識。比如小說對清真寺教長——烏馬爾的父親姆薩·法伊的描寫就如此。
他是個虔誠的伊斯蘭教徒,他也痛恨殖民者,但又是個傳統觀念的頑固堅持者。他最反對兒子烏馬爾的行為,但他從不像羅卡伊亞那樣喋喋不休地抱怨,而是用行動表示不滿。接到烏馬爾和伊紮貝拉回國的電報後,他“坐在席子上,低著頭,一個個地撥著念珠,一句話也沒說”。正當全家“鴉雀無聲地敬候著家長傳下什麼旨意”的時候,他卻“穿上巴布什,倒背著手到清真寺去了”。在常開“酋長會議”的大樹下,當他聽到人們談論他的兒子將帶回一個法國女人時,內心感到羞愧和痛苦,但隻是說了句:“做禮拜的時間到了。”當人們繼續從他的兒子談到戰爭,談到年輕人的變化,最後又回到他兒子帶法國女人回家來這件事時,他也隻說:“願真主饒恕我們!”“時候到了”。於是召集教徒們祈禱。難道他不愛自己的兒子嗎?愛!他雖然有三房妻子、6個兒女,但烏馬爾終究是長子。你看,當羅卡伊亞說“要是我料到烏馬爾會這樣,我會在他小時候就用這隻手把他掐死”時,他馬上製止老婆:“不要說了,孩子們都聽著你呢!”當他得知烏馬爾在船上拳擊白人殖民者時,急於見自己的兒子。他說:“為了這件事,我等了你一整天”,“你可要小心,這個人是個壞人。”當烏馬爾因同鯊魚搏鬥,捕魚未能及時歸來,人們擔心出事時,他也和救護隊員一起登上了獨木舟。是的,姆薩是痛苦的,他痛恨殖民主義者,但又沒有勇氣反抗,他愛自己的兒子,但又無力擺脫傳統觀念的束縛,最後隻好離家朝聖去了。姆薩這個富有個性的重要人物,心理活動十分複雜,但作家敘述過程用筆極少,全靠精粹的對話、典型的動作描寫來活靈活現地刻畫其性格。
《祖國,我可愛的人民》在語言上很有特色。雖然這是一部用法語寫成的書,但是,由於作家的心與黑非洲的命運緊密相關,腦海裏活躍著黑非洲人生活與鬥爭的情景,所以,作品的語言具有獨特的民族風格。首先是具有黑非洲達姆達姆鼓的深沉、渾厚的音調和明快、急促的節奏。這一特征使作品具有濃厚的民族特色。另一方麵,作家有意識地運用了一些非洲諺語,幽默而深刻,更增加了作品的鄉土氣息,使小說散發出黑非洲泥土的甜味和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