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危影 第一章
那侍衛被容恬抓得差點背過氣去,忍著疼顫聲道:“鳴王……鳴王他隻是受了驚……”話音未落,身子一輕,已經被容恬放開。
等他呼吸平複下來時,容恬和烈兒匆忙的背影已經到了遠處。
容恬趕回自己院中,門檻上依稀淌著鮮血。雖然隻有幾滴,但已足夠讓人心悸。三步當成兩步闖進廳裏,鳳鳴的背影出現在眼簾內。
“鳳鳴!”容恬低喚一聲,大步迎上去,伸開雙臂就摟。
烈兒大呼一聲:“大王不要!”猛然縱身向前一撲,拖住容恬的後腰就往外拉。
容恬一怔,才想起情人血,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兩人差點就沒了性命。此時方知情人血可惡之處,心裏更加焦灼,站定了腳,急忙問:“鳳鳴,你怎樣了?快答我!”
鳳鳴呆呆站著,凝視地上散落的鮮血,許久才抬起頭,悵然若失道:“他叫我進去,本來好好地練劍,我在一邊看。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劍尖忽然抖動不停,響起一種很可怕的聲音。我還想奇怪劍尖為什麼會響,容虎就發瘋似的衝了進來。他一進來,蕭縱他就……就……”
當時情況一定非常險惡,鳳鳴說到這裏,心有餘悸,手垂在兩腿側,緊握成拳。
秋月等一直留在小院,比容恬更早得到消息,早就圍在鳳鳴身邊。
烈兒最著急,一把扯住剛從後院小跑過來的軍中大夫,連聲問:“我哥怎樣?傷得重嗎?”
秋藍眼睛一瞥,瞧見軍中大夫紮起的雙袖上滿是鮮血,已有幾分支持不住,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秋月明白她的心事,低聲道:“你進去看看,鳴王這裏有我們呢。”輕輕推了秋藍一下。
軍中大夫也是剛剛被抓過來的,一到後院就看見床上躺著滿身是血的容虎,一時也不敢下定論,剛要回答烈兒的話,猛然看見容恬在眼前,又趕緊去行禮。
容恬擺手道:“沒時間囉嗦了,究竟傷得如何?”
“稟大王,目前正在止血,其他的……”軍中大夫沉吟一會,“還不敢說。”
烈兒秋藍等聽了這個話,都心裏大驚。
鳳鳴推開前麵擋住的人,趕前兩步:“你這話什麼意思?救不了嗎?”
“鳳鳴,你不要急。”容恬想抱又不能抱,想嗬又不能嗬,再摻雜上容虎不明朗的傷勢,難受得無法言語,勉強對軍中大夫用平和的聲音道:“好好給本王醫治。不管什麼名貴藥材,隻要用得上,一律都用。你從今天開始,就住這裏,日夜看護病人。”
烈兒忙道:“我留在這裏照顧,一定不出岔子。”
“不好。”秋藍到底比較穩重,雖然憂心忡忡,還是一邊思量一邊道:“容虎受傷,大王和鳴王身邊更少不了你。”
容恬不等他們再說,當機立斷,吩咐道:“烈兒留下,秋藍,你去。”
秋藍連忙應了,看看臉色煞白的鳳鳴,又有點放心不下,躊躇道:“隻是這幾天……就要秋月、秋星辛苦點,時時刻刻跟緊了鳴王。”
秋月、秋星非常認真地一口答應了。
秋月道:“你放心,這邊我們姐妹照看,不會讓鳴王出一丁點的事。”轉身過來,看著鳳鳴,凝重道:“鳴王,你下次再也不要到那個蕭聖師那裏去了。他脾氣古怪,說殺人就殺人的。”
秋星拍拍胸口,動容道:“這個人真是個瘋子,居然一聲不吭,對著自己親生兒子舉劍就刺。”
提起蕭縱,鳳鳴臉色又是一黯。
“鳳鳴?”容恬輕輕喚他一聲。
鳳鳴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看向容恬,擠出一個苦笑:“這是我咎由自取,故意去惹他的,沒想到竟連累容虎……”
幾人說話的時候,裏外進出端水送藥的侍從侍衛們流水般不斷。秋藍早隨著軍中大夫到後院去了。
眾人都擔心容虎傷勢,不肯離去,幹脆坐在客廳裏等待音信。烈兒更是連連朝後院那邊觀望。
容恬瞧在眼裏,對他說:“你過去看看。”
烈兒臉色微動,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搖頭道:“秋藍可以把他照顧好,我進去有什麼用?”站在容恬和鳳鳴中間,不再挪步。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鳴王現在心情糟糕,極需安慰。
大王對這個模樣的鳴王是最最沒有抵抗力的。萬一大王像剛才一樣忘了情人血,去碰鳴王,那可怎麼辦?
雖然大家對容恬的自控力都頗有信心,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確實需要烈兒這樣機敏的人在旁邊才行。
所有人中,容恬最受煎熬。
親信被師傅刺了一劍,在後院急救,生死未卜。
鳳鳴遭了這麼一劫,臉色灰白,看來不但受了驚,還另有一分傷感壓抑在心底。平日那種活潑可愛的勁完全不見了,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而他,原本最該好好安慰鳳鳴的人,堂堂西雷王,居然連給心上人一個擁抱的能力都沒有。
明明伸手就可以夠得著……
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敗感,沉沉壓在容恬心上。
眾人心情沉重,一時都無語,送清水和紗布的侍女們似乎也知道他們的心境,從廊下經過時都踮起腳尖,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忽然,一陣腳步聲打破沉默。
“大王,”守在門外的是容恬親衛隊的人,進來稟道,“搖曳夫人求見。”
容恬濃眉一挑:“來得好快。”
這女人拿捏時間,倒真的十分厲害。
烈兒正為大哥擔心,聽見搖曳夫人來了,想起容虎被刺傷的事正是由搖曳夫人而起,大感厭惡,彎腰在容恬耳邊道:“大王,這女人不懷好意。她上次來挑唆鳴王去惹蕭縱,差點害鳴王沒了性命。我去趕她走。”
容恬也為容虎之事氣惱,不過他心上還懸著鳳鳴和情人血的事,知道此時不宜意氣用事,搖頭道:“趕她走又有什麼用?叫她進來。”
烈兒隻好傳令。
搖曳夫人體態輕柔,走路竟似毫無聲響,不一會兒,窈窕身影出現在門外。她顯然是極懂得打扮的人,身上不再是一色素白,反而換了一條長及腳踝的紅裙,裙腳上墜著一圈黑色流蘇,更添一分婀娜華麗的尊貴。
她進到廳中,美目輕轉,已把容恬黑沉的臉色瞧個清楚,烈兒惡狠狠的瞪視更沒有忽略,卻一點懼意也沒有,露出淺淺兩個酒窩,柔聲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大王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容恬坐在椅上,神目炯然,忽然抬手,指向坐在另一旁的鳳鳴,厲聲問:“鳳鳴今日差點死在蕭聖師劍下,請問夫人,你覺得如何?”
王者之怒,猛若雷霆。
容恬氣勢本來就強,一旦動怒,更是嚇人。
烈兒等開始見他下令請搖曳夫人進來,態度謹慎平和,全沒料得他見了人一開場就直接質問,頓時都是一驚。
搖曳夫人驟然見他殺氣大盛,心裏也微微吃驚,不過瞬間,又冷靜下來,思索片刻,忽然掩嘴輕笑起來,後來越發笑不可抑,連頭上金釵墜子也隨著一起劇烈抖動。
容恬冷冷問:“夫人笑什麼?”聲音陰鷙,顯然真的動了真火。
搖曳夫人聽他發問,猛地停下,笑容盡斂,也是一臉冷冰冰的表情,不屑道:“我笑你西雷王太過無知。以蕭郎的本事,他要殺鳴王何必在下手前震劍長吟?他也絕不會給機會,讓你的侍衛撲進屋裏擋劍。可笑!他連你那個侍衛都沒有一劍刺死,可見他的劍道之心已經動搖。”
她詞鋒淩厲更勝容恬,一通話劈頭砸下來,也不理會容恬聽後的反應,卻移到鳳鳴身邊,猶豫了一會兒,纖纖玉指撫上鳳鳴冰冷的額頭,憐愛道:“我是篤定蕭郎不會害你,才叫你去他麵前的。今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獨活,立即自盡到地下向你賠罪。孩子,你娘是個沒心沒肝的壞女人,但我可從來沒想過騙你去送死。就算用情人血害你,那毒也是有藥可救的。”
容恬見她去碰鳳鳴,早大驚失色,從椅上彈起來差點就衝了過來,及至聽了她對鳳鳴溫聲細語,才勉強克製住自己不要莽撞。
鳳鳴心裏對這個可算是自己母親的女人有無數種不同的滋味,又酸又澀、又苦又鹹,聽了她的話,抬眼瞅了她一下,暗想:我從小是孤兒,沒有父母就是沒有父母,這也罷了。安荷雖然有父母,卻從小遭到遺棄,就算是養父養母,老容王送他入宮當太子替身,太後真正關心的隻有容恬。這樣比起來,似乎他比我更可憐。
心中百感交集,擠出一個苦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一時覺得無盡彷徨沮喪,他眼珠略動了動,停在搖曳夫人身後的容恬臉上,勉強笑道:“你別擔心,我其實很好。隻是……隻是實在很想念你。”他後麵一句純是傻話,卻說得極為深情,眾人聽得心中一顫。鳳鳴隻是強笑,又道:“從前我總是嫌你喜歡挨挨碰碰,鬧個沒完,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對不起。容恬,我真想好好抱抱你。”他眼圈已經紅了,隻是眼淚一直不肯下來,盡在眼眶裏打轉。
容恬聽他說到此處,人已經癡了。
深邃雙目仿佛凝固住一般,靜靜看著落寞的心上人。
烈兒危兆忽生,頓知不妙,猛然大叫起來:“大王不可!”剛從椅後撲出,容恬已經發瘋似的衝了上去,大掌把搖曳夫人往旁邊一推,雙臂就朝鳳鳴摟去。
秋月、秋星原本雙雙侍立在鳳鳴椅後,此刻都尖叫起來:“鳴王不要!”她們兩人速度力氣更比不上烈兒,四根玉藕似的手臂慌忙伸出,全部隻撈到鳳鳴一點衣角。
鳳鳴幾乎和容恬同時行動,容恬一動,他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往容恬懷裏撲去。
驚叫喘息聲中,已經落入最溫暖最熟悉的懷抱,被容恬緊緊抱住,頓時什麼難過悲傷都飛走了,鳳鳴淚如雨下,抬頭罵道:“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忘記自己中了毒嗎?”卻一點離開容恬懷抱的意思也沒有。
容恬目光幽遠堅定,任他怒罵,露出笑容,低聲道:“真對不起,我也真的很想好好抱抱你。”猶不甘心,又緊了緊雙臂,讓鳳鳴在自己懷裏嵌得更深一點。
天地四方,隻剩容恬一雙臂膀。
那一刻,哪裏還管什麼統一天下的霸業,什麼西雷王朝,什麼情人血。
兩人緊擁,似乎什麼也不能把他們分開,生死之間,竟心懷大暢,笑得無比歡欣。
連搖曳夫人也猝不及防,一時呆住了。
秋星秋月早嚇得雙雙跪下,雙手都抵在胸前,死死拽著衣襟,絕望地仰視著這二人。
偌大客廳,近乎死寂,連呼吸聲都驀然停頓。
時間停頓的瞬間,仿佛把一切都固定成靜止畫麵,將一切臻至致境後,又如一滴水落入湖麵,漣漪由微可不見,無聲蕩漾開來。
絕美的漣漪,一圈一圈,以相擁的容恬和鳳鳴為中心,讓死寂緩緩甦醒。
漣漪之下,響起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低語,像喃喃,像對神靈的感激……
“咦?”
“啊……”
“老天爺……”
“沒有哦?”
“真的沒有?”
“是不是毒性發作比較慢?”
幾次壓低聲音的試探性討論後,長長的呼氣聲在客廳響起,此起彼伏。
秋星、秋月開始大聲念佛,合掌答謝上天:“老天爺啊,原來沒事。嚇死人了。”兩姐妹心靈相通,說得整齊一致,連神態都一模一樣,極為可愛。
鳳鳴醒悟過來,問容恬道:“怎麼我們還沒死?”
容恬在方才電光火石間已經大致猜到,感激地瞅了神色冷漠的搖曳夫人一眼,反問鳳鳴,“你說呢?”
鳳鳴也已經猜到,仍覺得轉變太戲劇化了,轉頭去問搖曳夫人:“你……你用來害我的毒藥是假的嗎?哎喲!”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挨了搖曳夫人重重一巴掌。
搖曳夫人一直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和容恬不顧生死地擁抱,誰也沒料到她會忽然動手,連容恬也大出意外,攔都攔不住。
容恬看見鳳鳴臉上立即泛起五條指痕,又心疼又氣憤,惡狠狠問:“你為什麼打他?”
搖曳夫人似乎完全沒聽見容恬的質問,美目直愣愣看著鳳鳴,半晌終於開腔,語調卻非常怨憤淒涼:“對,對,我是天下間最壞的母親。我為什麼要用假的毒藥?我那麼狠毒,該對親生兒子下真藥才對!”眼淚直流下來,她也不擦,轉身就朝外走。
她劍術也是學自蕭縱,天資又極高,身形倏然,四周人等不是沒有本事攔她,就是沒想到要攔她,不然就是不敢攔她,都愕然看她消失在門後。
秋星吐舌道:“這般古怪脾氣,幸虧我們鳴王的脾氣一點也不像她。”
“她就這麼一聲不吭走了嗎?”
容恬靜默片刻,才歎道:“師傅獨獨為她,在劍道的修行上耽擱了十五年。”
忽然有侍衛奔進來稟報:“永逸王子也過來了。”
話音剛落,行色匆匆的永逸已經從院門外一路闖了進來,額頭上都是熱汗,見到眾人,環掃一圈,已經停在烈兒身上,“烈兒,你大哥怎樣了?你……你沒事吧?”他剛剛得到消息,聽說蕭聖師出手傷人,容虎中了一劍,這兩兄弟常常是一塊待著的,頓時為烈兒懸心起來。此刻看見烈兒安然無恙,才鬆了一口氣。幾步快跑過去,挨著烈兒肩膀站了,隻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哎呀,”鳳鳴忽然道,“情人血的事雖然解決了,但她和蕭聖師的事卻沒有了結。我們還要不要幫忙?”
容恬警告地瞥他:“不許你再去師傅麵前挑釁。容虎傷勢還不知如何,你又想搭上烈兒的小命?”
鳳鳴想起容虎還在裏麵療傷,頓時黯然,憂心道:“不知道容虎的傷勢到底怎樣了?那個軍中大夫不是最懂刀槍傷的嗎?怎麼要這麼長的工夫?”
正說著,又聽見一陣大呼小叫,竟然是一身染血的軍中大夫和其他捧水端藥的侍女們,幾乎在後院房中為容虎療傷的人忽然都匆匆到了大廳,獨缺了秋藍。
眾人頓時大驚,急問:“出了什麼事?怎麼都出來了?”
烈兒滿頭大汗,一個箭步跨到軍中大夫跟前:“是不是我哥……我哥他……”聲音已經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