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有多長?
記得當天,那個一個勁兒咳嗽不停的按胸喘息的先帝也拉著自己的手說:“你說,一個人的一輩子有多長?”
“不長,也就是一場哭泣而已。你哭別人笑的時候,是你來了;你笑別人哭的時候,是你走了,這期間就是一輩子,當真不長。”太後不忍看先帝,於是倔強的抬著頭。
頭發已然花白的先帝,用手拉住了太後的手,過了半晌,方虛弱的道:“你是不是很恨朕,是不是很怨朕?朕不但把你鎖在著鐵壁城裏,而且弄沒了你的孩子……朕還四處拈花惹草,夫人嬪妃無數……”
“別說了。”說不怨是假的,當初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少怨恨。可是要說隻是怨恨,那也是假的,畢竟沒有愛,哪兒來的恨呢?求而不得,方恨得牙癢癢。
“讓朕說吧,朕大概以後不能再說話了呐。其實老天公平的很,你看朕風流一輩子,結果身邊就隻剩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不成器啊,可是除了他,朕的社稷還能交給誰呢?”先帝虛弱的抬起眼眸,指了指哭泣不已的太子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朕那不成器的兒子就交給你了。”
又隨手將太子招來,指了指太後道:“以後她就是你的母親,你要把她當親生母親看。你這個母親啊,脾氣扭,但卻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以後有關治理國家方麵的事兒,你和她多多商量,別把西戎丟在咱們爺倆兒手上,知道嗎?”
太子垂手跪在先帝麵前,聞言不由得淚如雨下,“孩兒知道了,孩兒定把太後當自己的親娘來看待。有事兒與母親商量,不會擅作主張,不會將西戎敗在孩兒的手上。”
“好,你知道就好。去吧宗室裏的叔叔伯伯們叫來吧,朕有話對他們說。”先帝的聲音越發虛弱,臉色蒼白如雪,當真讓人看了心疼。
太子離去後,殿堂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先帝掖了掖棉被,艱難的說:“朕覺得……這些年來,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對朕那麼好,朕……卻一再傷你的心。大概朕認為,你總會原諒朕……所以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吧。”
“別說了,咱們兩個之間還需要說這些話嗎?”太後眼中溢出了淚花,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從感覺自己的老伴兒時間快到了。看著對方蜷縮著身子,盡力抑製著疼痛,太後真想替這個人分擔些什麼。
“趁太子不在,有些話,朕還是要說。這個太子不成器,好大喜功偏偏有無能力。將社稷放到他手上,朕真心覺得不安。所以能夠輔佐的時候就盡力輔佐,不能夠輔佐的時候,就輔佐他的孩子……滅了他。”先帝渾濁的眼裏出現了短暫的清明,那副厲光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很有精神勁兒的老頭。
“你歇會兒好嗎,臣妾知道怎麼辦。”盤旋在眼中很久的淚花,終於忍不住的落了下來。怎麼能不傷心,怎麼會不傷心。即便是有怨恨有傲嬌,如今剩下的也隻是心疼,單純的心疼。
“你不知道!”先帝感慨的道:“有困難就去漢宋找六黃爺……找那個人。隻要那困難不是漢宋造成的,那個人都會幫咱們,他是咱們的人,記住了嗎?啊?!”
太後抹了一把眼淚,擠出一個微笑道:“記住了,臣妾記得清清楚楚。但凡有困難,且那困難不是漢宋所造成的,咱們就可以去找六黃爺。那個人是咱們的人,會幫助咱們的。”
“對,對啊。”先帝苦笑一下,繼續說道:“人都說朕花心,其實朕不花心,朕隻是沒有安全感。朕怕所有的人,朕甚至怕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蒼蠅,一旦發現了就一定要弄死他。咳咳咳,朕是不是很可笑?”
太後掩過臉去,語焉不詳的道:“人老了總會糊塗,又不獨你一人如此。”
“朕也怕過你,怕你不喜歡朕,所以朕就先不喜歡你。朕真是個笨蛋啊,浪費了這麼多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先帝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話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致使他恍恍惚惚的昏睡過去。
天剛蒙蒙亮,先帝便又咳嗽醒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像是要把整個肺給咳出來。非但如此,他還渾身流汗,整張臉憋得通紅。太後拚命幫他擦汗,幫他順背,試圖讓他好受一些。
先帝搖搖頭,歎道:“別弄了,沒用的。太子呢,他回來了沒?還有那些黃室大臣們……”
“來了,都在門外候著呐,臣妾這就請人把他們叫進來。”太後正欲離去,卻被先帝拉住了手:“等會兒,先把朕整幹淨。朕是可汗,即使是病了,也得是個精神的可汗。”
很快,以太子為首的黃室大臣就來到了已梳洗一新的皇上麵前,恭敬的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