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說:“大人,你要是不把小女子看在眼裏就明說,什麼做長久朋友,那還不是負心漢們編出來哄我們風月場上的姑娘們的托詞兒。”

劉琨覺著自己雖說不是在找托詞,卻也不敢說交什麼長久朋友,兵荒馬亂的,一個姑娘家出來賣笑,想必也是出於無奈。他關心地問:“青荷家在何方?”

青荷答:“河東。”

劉琨再問:“家裏還有什麼人哪?”

青荷不耐煩地答:“大人哪,我們這些窮孩子是出來掙錢的,你就別問那麼多了。”

劉琨辯白道:“在下沒有說不給你錢哪。”

青荷驚異地點頭啊唷著。她第一回聽到有人這麼說話,什麼風流才子,分明是書呆子一個。不是因為家中沒吃沒穿的,能背井離鄉、忍辱負重的幹這個嗎。

劉琨想不到如此破敗的晉陽城,還能保全這樣一處“風景”,不厭其煩地問:“你這綠竹閣,有何新意啊。”

青荷也終於找到了個托詞,說:“這個你別問我,我隻是聽紅袖講,綠竹吟風這個詞很雅的,最吸引你們這樣的文人了。”

劉琨重複道:“綠竹吟風,好,解得好。”

青荷說:“大人你沒看到那片竹子嗎,就是從那兒來的。要不我叫紅袖來給你解一解,你們兩人都酸溜溜的,正好找個知己。”

劉琨就等著她說這句話呢,緊著答應:“好,也好。”

青荷說:“她在花園裏排練,我帶你去找她。”

繞過屏風,便是紅樓的後花園。這裏花紅柳綠,風吹竹動,山水佳麗自融一體。晉陽給劉琨的印象是滿目的山脈和風沙,處處有著西域般的荒蕪和磅礴大勢,第一次見著這風格異域,酷似洛陽家中西湖的景色,由不住心潮澎湃。

林園一角,有三個女子翩躚起舞,穿紅衫的便是紅袖,另倆女子著藍衣陪伴。這時,一曲終了。紅袖坐在琴前,纖指輕彈,音樂似從遠古飄忽而來,風兒一般繚繞竹林。竹子忽然有了靈性,或垂立一側,洗耳恭聽,或手舞足蹈,風情萬種。劉琨看的癡了,越來越沉浸在這古琴空靈、悠揚的天籟之音中。她似一杯濃濃的茶,把溫暖一寸寸地、緩緩地送上心頭,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擴散、流淌,浸潤著他那顆枯涸的心。這聲音在激蕩起一圈圈漣漪之後,又化作一縷輕煙,如鍾聲在心頭回蕩著縈繞著。

劉琨詩如泉出,邊走邊吟:素喜弄文遣愁寂,聊發癡夢遊竹園;妙音自從天上來,佳麗吟風竹翩躚。

紅袖一驚,說道:“原來是大人光臨,請坐。”

劉琨道:“紅袖,今天在下專程聽你談琴說藝來了,還望不吝賜教。”

紅袖說:“大人這麼說不是折殺小女子了!紅袖願為大人舞一曲《悲漢月》。”

劉琨一聽“悲漢月”三字,好不吃驚。他隻見過綠珠舞《明君》,還是頭一次聽說有這麼個曲子,與自己胡笳五弄中的《悲漢月》不謀而合,漢月既是比喻王昭君、蔡文姬她們遠嫁的美女,又形容她們舉頭望月思故鄉的心結。

紅袖緩緩步入舞池,由另兩女子伴舞。她邊舞蹈邊深情地吟唱起來:

我本良家女,將適單於庭。

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

仆禦涕流離,猿馬悲且鳴。

哀鬱傷五內,涕泣沾珠纓。

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

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

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

……

劉琨看著聽著,眼前漸漸模糊了。綠珠一跳一跳的出現在跟前,她低聲吟唱,柔情似水。劉琨到底從彷徨中解脫出來,長長地叫了一聲:“若蘭、你就是若蘭——”直奔到紅袖跟前。

紅袖任憑著淚水淌流,由淚珠把她還原成了石若蘭。她把頭伏在劉琨的肩上,那種從苦海裏漂泊,一下子找到家的感覺,隨著血液在周身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