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力的推著麻油碾子,吭喔吭喔的轉著圈子,瞧著香噴噴的麻油伸著長舌頭,從碾子上緩緩流進麻油桶裏,種小巧滿是汗水的俊俏的臉上,淡淡的愁緒還是化不開。
她的麻油做的好,方圓十幾裏內都有名,許多人都慕名從外鎮過來買她的麻油。
她爹娘做這鋪子的時候,一月不過百十個錢,輪到她手裏,一月竟能出息五百多個錢。
種小巧伸手拭拭臉上的汗,搖起磨碾子來十分順手,做麻油幾多年,手上早就有了一層繭。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這個不光看臉,還要看家世的年代,想過上富足逍遙的生活,並非易事。
種小巧長的漂亮,是桃園鎮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可大美人又有什麼用,這樣的一個家,想找到合適的人嫁了,真的太難了。
她不想與富人為妾,生個孩子跟著下賤,上不得高台麵。
七歲那年,種小巧知道了官家和有錢人家不會隻因為人美,就把窮人家的姑娘娶回家作正妻。就斷了要嫁富人家的念頭。
可她的家人呢?
種小巧默默地歎了口氣。
種大娘睡完了午覺,打著嗬欠走進院子,見閨女又在推碾子,不由朝地上狠狠啐一口,罵道:“明明靠臉就能過上舒心日子,卻非要當驢做馬使,你這蹄子若是答應了昨日那家的婚事,現在怕不已經開了臉,封了姨奶奶?真正是拎不清,犯糊塗!“
種小巧不想理她。
種大娘仗著自己姑娘長的好,一心想將她賣個好價錢,好給兒子說房媳婦。隻指著這盤麻油碾子,光夠個糊口的錢,卻是一分也省不下來給兒子娶媳婦的。
本來種小巧的美貌,是他們種家最大的資本。種大娘不止一次的憧憬著將種小巧賣與鎮上的富人為妾,不光得了錢,還能去那高門大戶開開眼界,跟著女兒沾點光,弄出點好東西來吃吃或穿穿。
而最最重要的是,賣閨女的錢,正好可以給兒子風風光光的娶房媳婦,自己也能做個得意洋洋的婆婆,在兒媳婦麵前也施得威風,指使起媳婦來也有底氣。
可種大娘這一切的憧憬,都被這倔驢一樣的閨女給毀了。
種小巧是寧死也不肯為人妾。有一回,種大娘隻管接了人家的銀子,心想著隻要將她哄上花轎,她便就從了。可這頭倔驢子沒等著花轎來,便將麻繩丟上了梁,種大娘銀子沒掙成,倒差點要了閨女的小命。
從那以後,種大娘不敢再硬逼她,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到頭來人財兩失一場空。
雖然明裏順著,暗地裏,卻又隻把聘金又翻了一倍。心想著,隨著閨女年歲增長,再不有人來娶,她自然而然就從了自己,心甘情願的賣去富人家為妾了。
一百兩金子的聘金!
這是種大娘給種小巧立下的數目,沒有這個數目,休想從這個家裏將她娶走!
種大娘去井邊洗了臉,嘴裏嘮嘮叨叨的隻是沒完沒了,說著昨兒來家買人的那家是如何的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兩銀子,還說中人是訂金,若買回去,生下一男半女,再翻倍給……
種小巧被她娘嘮叨的煩燥不安,有心想頂撞幾句,卻又念她是親娘,又年邁,還嘴不得,隻把那磨碾子一甩,提起麻油桶,來到前麵店裏。
時值晌午,熱哄哄的空氣膩膩的撲著麵,家裏的大黃狗阿黃蹲在鋪子外邊,隻管耷拉著舌頭,熱的咻咻直喘。
畜生都熱成這樣,更別說是人。
整條街一個人影兒都瞧不著,生意自然也沒得做。
本來被她娘罵的煩燥不安的種小巧,越加的煩悶起來,索性關了鋪子門,打算到河裏洗個澡,涼快涼快。
阿黃倒像是懂了她的意思,翹著尾巴跟著她,亦步亦趨。
鍾小巧懶洋洋的在溪邊坐了下來,大黃狗見主人坐下來,自己便立著身子蹲在旁邊,眼睛警惕的四周望著。
種小巧四下望了一圈,覺得沒人,方慢慢脫了衣服,隻穿著小衣下了水。
小溪的水不深,種小巧仰麵躺在水裏,整個身子浸在水裏,隻露個嘴巴鼻子在外麵呼吸,倒真是涼快無比,渾身都舒坦了許多。腦仁兒也慢慢平和下來,不那麼煩燥。
她想起知縣家的小姐,想起她身上的湖綢長衫,她的軟底繡花鞋。她命不好,沒托生到官太太的肚子裏,她想穿得上湖綢長衫,軟底繡花鞋,隻有靠自己的本事去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