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課一個阿爾薩斯孩子的故事(1 / 2)

最後一課一個阿爾薩斯孩子的故事

都德

那一天早晨,我到學校去得很遲,很怕受責罰,特別是阿麥爾先生已經對我們說過,要問我們分詞規則,而我卻連頭一個字也不知道。一時我起了一個念頭,想不去上課了,卻到野地上去亂跑一陣子。

天氣是那麼熱,那麼明亮。

你可以聽見山鳥兒在樹林邊上叫,普魯士人在鋸木場後麵的那片裏拜爾草場上操兵。這些都引誘著我,比分詞規則還厲害得多;可是我竟然有抵抗的力量,就飛快地跑到學校裏去。

經過縣政府的時候,我看見有許多人站在那塊小小的告示牌旁邊。兩年以來,我們的壞消息:什麼打敗仗啦,征發啦,司令部的命令啦,全是從那兒來的;於是我一邊走一邊心裏想:

“還有什麼事情呢?”

我跑著穿過廣場去的時候,那個帶著學徒正在那兒念告示的鐵匠華希德,對我嚷著說:

“別那麼忙,孩子;你到你的學堂裏去有的是時候哪!”

我想他是在嘲笑我,於是乎我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走進了阿麥爾先生的小院子。

平常,在剛上課的時候,總是噪鬧得不得開交,就連路上也聽得到,書桌板翻開閉上啦,為了可以讀得好一點悶住耳朵一齊高聲背書啦,還有是老師用那方厚戒尺拍著桌子說:

“靜一點兒!”

我打算趁著這情形不讓人看見溜到我的位子上去;可是偏偏這一天什麼都是靜悄悄的,就好像禮拜天的早晨一樣。我從開著的窗口望見我的同學們已經坐好在他們的座位上,又望見阿麥爾先生手臂裏挾著那方可怕的鐵尺,在那兒踱來踱去,我不得不在這樣的沉靜之中開了門走進去。你想吧,我是多麼害臊,又多麼害怕。

呃,不。阿麥爾先生望著我並不生氣,他很和氣地對我說:

“快點坐到你的座位上去,我的小法朗茲;我們正要不等你來就上課了。”

我跨上凳子,立刻就坐在我的書桌前麵。那個時候,驚心稍稍定了下來,我才看出我們的老師已穿上了他的綠色的漂亮禮服,他的縐襇細布襯衫,和他的繡花黑緞子的小帽子,這都是他隻在視學和給獎的日子才穿戴的。再說,整個課堂都有一種異乎尋常和莊嚴的神氣。可是最叫我吃驚的,就是看見在課堂的盡頭,在那些平時空著的位子上,坐著一些村子裏的人,像我們一樣地靜,有戴著三角帽的老何賽,卸任的縣長,歇差的郵差,還有一些別的人。這些人的樣子全都好像在發愁;那老何賽帶來了一本老舊的初級讀本,書邊都破了,拿著攤開在腳膝上,用他的大眼鏡在書頁上照來照去。

正當我對於這一切吃驚的時候,阿麥爾先生已走上講壇,用著那跟剛才招呼我一樣和氣的聲音,對我們說:

“孩子們,這是我末了一次給你們上課。柏林來了命令,說此後在阿爾薩斯和洛蘭兩省的小學裏,就隻準教德文……新的教師明天就到了。今天是你們最後的法文課。請你們特別用心一點。”

這幾句話使我神魂顛倒了。啊!那些壞蛋,這就是他們在縣政府布告出來的。

我的最後的法文課。

而我卻連寫也不大會寫呢!這樣我可永遠不能學習啦!這樣我可就不會有進步啦!我現在是多麼懊悔白丟了時間,曠課,去尋鳥窠,去到沙爾河上溜冰!剛才我還覺得那麼討厭,那麼沉重的我的那些書,我的文法,我的曆史,現在就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分手了。阿麥爾先生也是那樣。想到他要走了,我不能再看見他了,就使我忘記了他的責罰,戒尺。

可憐的人!

是為了這最後的一課,他才穿上了他在假日穿的漂亮衣服,而現在,我也懂得村子上的那些老頭子為什麼坐到課堂的後麵來了。這好像是說,他們懊悔沒有常常來,到這學校裏來。這也是表示感謝我們這位老師四十年來克盡厥職,表示向“那失去的祖國”盡他們的本分的一種態度……

我正在那兒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叫我的名字。現在是輪到我背書了。我是多麼願意出不論怎樣的代價,讓我可以把這整篇分詞規則,高聲地,清楚地,沒有一個錯誤地,一口氣背出來;可是我一開頭就打疙瘩了,我站在那兒,盡在我的凳子搖擺著,心兒膨脹著,頭也不敢抬起來。我聽見阿麥爾在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