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黑駱駝1(2 / 3)

布勒憂心忡忡地說,歐洲民眾太不幸了,他們既承擔著工業時代的喧囂與汙染,又因為向往寧靜敦煌、迷戀神性敦煌而誤入歧途。同時,他又氣憤地說,作為人類先知的歐洲現代派藝術家們此時應該關注民生,應該創作出新穎別致的藝術來喚醒迷茫的民眾,可是,他們不作為,愚蠢到把大便精心包裝後作為現成品送到藝術館展出,可恥啊。

最後,布勒像壯士般地宣布:他和霍恩雷不得不放下手頭的研究工作,走出書齋,創作題為《1914年7月28日蒸汽機炸鍋》的行為藝術,他們計劃從巴黎凱旋門出發,開始舉著火炬裸奔——布勒向東,霍恩雷向西,在亞洲十字路口、敦煌莫高窟藏經洞彙合後交換火炬,繼續前進,繞地球一周,回到起點,以此抗議人們對“敦煌遺書”的庸俗化、時尚化。

……

斯坦因渾身無力,心如秋水,呆呆坐到天亮。戈壁灘中,一聲哀傷的狼吼把他從癡迷中驚醒。走出帳篷,隻見烽火台和戈壁灘裏火光衝天。

原來,卡特奮戰一夜,割很多幹蘆葦,堆放到長城附近的幾座烽火台上,點燃。普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麵積的蘆葦灘,激動之餘,將火種引過去。於是,熊熊大火以東邊黑裏透紅的晨幕為背景,在戈壁灘裏燃燒,裸奔,顫動。皮格、老郵差、八荒、李師爺及其他考察隊員、駱駝客都被驚醒,鑽出帳篷,他們頂著寒冷的晨風,默默地望著大火悲壯地燒向遠方。

斯坦因取來把這次收到的所有郵件,扔進大火中,很快就燒成灰。

老郵差收拾齊整,走過來,“大人,我現在要出發,請交給我需要郵走的信件。”

“謝謝,下次吧。”斯坦因微笑著說,“我還沒來得及寫回信。”

“……哦,我以為您昨晚已經寫了很多。”

老郵差向西沿著長城走了。斯坦因久久地望著他的背影。多年來,這位忠心耿耿的郵差總是克服各種困難,穿越荒原戈壁,通過最古典、最原始的方式準確而及時地送來各種信息,然後又把考察隊的情況送到印度、克什米爾、歐洲各國。可是,這次,他千辛萬苦送來的卻是蒸汽機般的喧囂聲,令人感到不祥。斯坦因的信心開始動搖。童年時代糾纏不休的夢魘,自己對蒸汽機吼叫的天生恐懼,和田銅鍾或元浩導致的耳鳴症,以及歐洲愈演愈烈的浮躁,這些元素之間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中國哲學說“水火難容”,可是,大工業時代的歐洲卻製造出一種奇怪的動物,名叫蒸汽機,它巧妙地利用水性和火性矛盾激化時產生的動力,支配輪船、火車、開采機、鍛造機、印刷機,進而支配人群。斯坦因曾以為,自己進入荒無人煙的沙漠地帶就聽不見蒸汽機的喧囂了,可是,它們的怪叫還是跋山涉水,傳來了!

太陽出來。長城、烽燧、玉門關關城上塗抹上濃淡不均的土黃色。大火繼續向東方轟轟烈烈地燃燒著,燒過的戈壁荒原整片整片地變成黑色,比幾天前衝撞著的黑戈壁更黑、更大。斯坦因忽然想起 “毛臘”的絕望眼神,有一種聲音——不,多種聲音朝著耳際集結,組合,競賽,裸奔。這次,轟響如果粗暴地闖來,他就斷然拔出槍,瞄準向自己的腦袋,射擊!讓骷髏群、蒸汽機、耳鳴喧囂徹底消失。短槍整裝待命。他有勇氣和信心把子彈射進腦袋,倘若來得及,再送向心髒。兩顆子彈裸奔方向不同,但是,目標一致。就像布勒和霍恩雷實施的行為藝術《1914年7月28日蒸汽機炸鍋》。

斯坦因再次登上玉門關關城,拔出短槍,對著黑色的荒灘用佉盧語大喊:“來啊,骷髏群!來啊,蒸汽機!來啊,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