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覺,在中國還是要當官。既然饕餮能成天在外打獵、遊玩,你為什麼不利用職務之便,對古代文化進行考察、挖掘、整理呢?潘大人在新疆舉足輕重,通過他,為你謀一個且末、若羌或其他地方的知縣,好不好?”
蔣孝琬慘然一笑,“仕途早就對我關閉了大門。”
“為什麼?”
“當年,就因為我能整部整篇地背誦經典文書,尤其能背完《大唐西域記》,沒想到,得罪了很多官員。早知道這樣,我就裝傻。可是,一切都晚了。”
斯坦因歎息一聲,“我能夠保證馬繼業聘用你做中文秘書,協助法國著名漢學家沙畹整理古代漢文文獻。如果能爭取到經費,你可以到法國工作。這次得到的藏經洞文書內容龐雜,涉及麵極廣,要分門別類,編目研究,僅僅依靠歐洲漢學家根本無法完成。所以,至少,你要學會英語。”
蔣孝琬急忙推辭,“謝大人美意,卑職年過半百,病體難以遠涉歐洲。至於文書整理,早在莫高窟營地打包之初,我就將漢文文書、經卷和手稿挑選出來,在考察途中可以利用休息時間進行研究、抄錄。”
“那樣會使你身體健康將受到極大影響。”
蔣孝琬感慨地說:“中國有句古話,‘士為知己者死’,您雖生在歐洲,但對中國文化的熱愛與重視勝過國人。目前,我大清江山雖然遼闊萬裏,但充盈其間的隻是區區名、利二字。資生不才,幸遇先生,能夠有機會為世界文化撿漏補遺,若於人類有所貢獻,則萬幸;若無足輕重,於自己,也是性情、興趣所衷,不枉來世間一趟!”
“我在英國的處境與你相似,”斯坦因沉思良久,說:“一幫無聊的政客要員總以為,我從事的考古學調查勞民傷財,與教育工作毫無關係。為爭取進入中亞的機會,我得耗費很多時間、精力。隻有進入無邊無際的荒漠,我才感到自由、快樂。與你一樣,我不怕荒涼、寂寞、風沙,也不怕陷入困境,就是不能忍受呆板的機製、冗長拖遝的工作節奏和假借學術之名進行愚蠢無知的攻擊。這次敦煌之行,收獲極豐。若能將全部文書、手稿安全運抵大英博物館,照亮的不僅僅是英國或歐洲,而是整個世界。除非瞎子,其他人都應該感受到它的偉大魅力和智慧光芒!那些誹謗我的學術掮客再也不會像青蛙那樣亂叫了。”
蔣孝琬充滿信心,“我估計,敦煌暴亂不可避免,這段時間,我們將17箱文書、手稿等物品存放安西縣衙,由采詩、善愛和迦樓羅負責看護。昆侖帶領商駝護送考察隊沿著長城東進,在嘉峪關、肅州、張掖及祁連山進行考察、測量。隊伍折回時,如果敦煌形勢不至於太糟糕,那麼,我立即重返莫高窟,爭取購買到全部古物,在安西彙合後,沿著玄奘西行路線穿越大戈壁,直接前往哈密,如何?”
“你想得非常周到,就這麼辦。”
七天後,沙洲商駝啟程,向萬佛峽進發。
善愛、采詩和迦樓羅留守安西縣衙。他們在安西知縣組織的送別隊伍中,目送駝隊離開村莊,進入長滿荒草的戈壁。
善愛忽然想起離開敦煌的那天早晨,她同采詩最後一次爬上鳴沙山時的情景:西望果樹園營地舊址,團團蜃汽凝結成一頭銀白色大象,慢悠悠向陽關走去。向東望,一匹龐大的金黃色雄獅離開莫高窟,進入沙灘。向北望,蒼涼而遙遠的天際,嬌嬌靈魂點燃的烽煙仍然像旗杆樹立著。突然,大象與雄獅同時吼叫起來,烽煙沿著長城迅速向玉門關、嘉峪關傳遞,接著,潮水般的蘆笛聲從地平線上湧起,激蕩,澎湃,響徹敦煌周邊荒野與雲霄。采詩看見烽煙變成綠色孔雀,飛上天空,善愛聽見群駝在“金玉神駝”的率領下,一路哀叫,向三危山逶迤而去。當時,善愛以為是“金玉神駝”的傷口在疼。昆侖說那是在為失去大夏和嬌嬌而哭泣。他還說駝隊返回安西時神駝就恢複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