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說:“我要買幾掛炮仗!”
柴姑說:“隨你!”
老佛說:“我想給老婆買幾尺印花布。”
柴姑笑了,說:“還是老佛疼老婆。”
江伯說:“正經事還沒辦一樣,盡扯斜撇子。趕緊睡吧,我累得不行了。”
幾個人要的是個大套間。柴姑住裏間,老佛、江伯和小喜子住外間。臨睡前,江伯裝做解手,在外頭轉了一圈,有些不大放心。客棧在鎮子口上,前頭是大路,後頭就是野外,路上草棵很深,看上去黑咕隆咚的。
江伯回到房間,對老佛和小喜子說:“今兒夜裏要當心點,別叫人暗算了。我看咱輪著睡,我睡上半夜,你們倆睡下半夜,有動靜就摸家夥!”
老佛說:“怕啥哩,我也想睡了。”
小喜子被江伯說得汗毛直豎,伸手先摸個頂門棍:“江伯,你……看見賊啦?”
這時柴姑從裏間開門出來,看小喜子嚇成這樣,就說:“不怕!你們都睡吧。有事我叫你們。”
柴姑回到裏間,剛要睡覺,忽然聽到後窗有輕輕的敲擊聲:“嗒!嗒!……”
柴姑一驚,忙悄悄逼近窗口,往外看看,什麼也看不見。敲擊聲也消失了,就疑心是風吹後窗。慢慢退回來,心裏仍嘣嘣跳,可不是虛驚一場。可是剛要上床,後窗的敲擊聲又響起來,隻比剛才稍重了些。柴姑斷定是有人了,轉身“呼”地吹滅油燈,再轉臉往外看,隻見貼窗一個人影。
“啥人!”柴姑弄清是人,反倒不慌了,就輕聲喝問了一句。
“黑店!當心!”那人透過窗縫,送過來四個字,突然消失了。
柴姑緊走兩步追到窗前,那人已不見了。
這事有點奇怪,黑店?啥意思?莫非這店家就是賊?再說,這報信人是誰呢?不管咋說,還是防備些好。柴姑站在床前,好一陣猶豫,還是決定暫不驚動江伯他們。一包金子都纏在自己腰裏,她不相信誰能取走。此時,柴姑毫不膽怯,倒是有些興奮,路途的疲勞一掃而光。她已經很久沒經曆凶險搏殺了。
她想見識見識這些黑道人物。
外間屋老佛的鼾聲一會兒急緊,一會兒舒緩。除此以外,客棧裏一片死寂。窗外的荒野裏傳來幾聲遙遠的狗吠。柴姑和衣躺下,仔細回想傍晚進店時的情景,不知哪裏露了形跡。掌櫃是個精瘦的老頭,耷拉著眼皮端個煙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猛見柴姑一行人進店時略有些吃驚,不知是驚異於老佛的奇醜奇壯,還是驚異於柴姑的美貌。後來打招呼時,卻瞄住柴姑微微凸起的肚子,掃了一眼便滑過去。然後轉身喊道:“小二,伺候客人!”後來店小二跑來時似乎在她腰間碰了一下。當時柴姑沒留神,以為他不過是想討點便宜。看來問題就出在這裏。他肯定觸到了她腰間的金子。
柴姑在黑暗中冷笑一聲,摸出那把窄長而鋒利的刀子和從不離身的鞭子。有這兩樣物件,夠了。再說,外間房還有老佛他們。她要看看他們怎麼進來。
但柴姑低估了她的對手。
柴姑在警惕而興奮的狀態中持續到三更天,漸漸有些困得慌。開始她以為是走了幾天路太累,連打幾個哈欠。她知道不能睡著,睡著了隨時都會出事。她一直在猜想那個敲窗的陌生人是誰,是惡作劇還是好心腸人。如果是惡作劇就沒什麼道理,新來黃口鎮,並沒有得罪誰。但好心人能是誰呢?柴姑怎麼也想不出。而且腦瓜漸漸發沉,眼皮又澀又重,怎麼也睜不開。渾身軟綿綿的動彈不得。她模模糊糊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就要奮力坐起,想在地上走走。可她使出渾身的力氣還是動不了,仿佛身上墜著千斤重量。
這時外間屋江伯的情景也好不了多少。隻是他心裏還很清楚。憑他大半生的閱曆和經驗,知道有人做了手腳。說不定此刻正從屋角的某個小洞口,有人正朝屋裏施放迷魂藥。江湖黑道上的凶險,江伯經得多了。他記得早年冬閑時常在外頭做小生意,路途客店都是黑道人物出沒的地方,刀子、棍子、迷魂藥是常用的東西。傍晚一進店,他就感到有些不對味,雖然困得很,卻怎麼也睡不著。店主耷拉的眼皮和店小二過分的殷勤,總讓他心裏不踏實。江伯知道自己年歲最長,一刻也不能麻痹。他希望自己能幫助柴姑幹一些事情,他已經沒任何親人,他早已準備把自己的餘生交給柴姑。他佩服這個年輕的女子。和她在一起,覺得自己的心也年輕了。從年輕時,江伯不知做過多少土地夢,夢見自己擁有一大片土地和一座莊園。他辛苦勞累了大半生,卻終成泡影。他的土地夢破滅了,家也毀了。卻不料大劫大難不死,又碰上這個奇女子。他覺得是上蒼安排好這一切,讓他來輔佐柴姑的。
江伯拚全力滾下床鋪,爬向老佛和小喜子睡覺的地方。他想推醒他們。他在地上吃力地爬行著,隻能一寸寸挪進,好像身子已不屬於他。幾步遠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終於爬到老佛的床前,但他卻抬不起手來,而老佛的鼾聲已極為微弱,小喜子幹脆已無聲無息。他知道他們已在昏睡中失去知覺,即使能抬起手也無法把他們搖醒。江伯心裏急得冒火。他知道已經刻不容緩,歹人隨時都可能破門而人,那時幾個人隻能束手就擒。
江伯決定爬向柴姑的內房。他相信柴姑也無法幸免。他希望能用頭撞開柴姑的房間。他幾乎是絕望而混亂地想著什麼,卻力不從心。他不知道他的努力還有什麼作用。
看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柴姑的對手采取了最簡單最省事也最適宜的手段,可以兵不血刃地奪取她的金子和性命。然後把幾個人隨便扔進荒野或者掩埋起來。一切都做得無聲無息。黃口鎮死幾個陌生的客人,誰也不會知道。此外的一切手段都不可取。單是老佛這個龐然大物就夠對付的了,你甚至砍他幾刀都弄不出血來。迷魂藥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麻煩。
柴姑的對手已在黑暗中笑了。
但這時卻突然一陣大響:“嚓嚓!嚓!嚓!嚓嚓嚓!……”
柴姑的後窗被人從外頭砍開。隨著一股刺骨的冷風,從窗台躍進一個敏捷的身影。他動作快如猿,直撲柴姑床前,伸手摸摸她的鼻孔,一把扯開棉被,讓冷風直吹她的全身。後又一躍拉開套間裏門,讓冷風吹進江伯他們住的外間,然後轉身從後窗飛竄而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
神秘的黑影一句話沒說又消失了。
窗外的荒野裏傳來一陣怪叫聲:“冷啊!冷啊!……”
奇怪的是客棧裏沒有任何聲音,既無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更無人追趕黑影,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漢子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仍然不相信自己還活著。
怎麼還會活著呢?他記得自己是在烈火的包圍中躺倒的。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躺倒在一個小土墩上的,這會兒卻躺在一片淺水裏,剛好露出半個頭。
顯然是這片淺水救了他。
啥時滾下來的?那會兒我並沒有求生的欲望,隻想燒成灰,不做野狗老鴰的口中食。
漢子慢慢坐起身。他的目光呆滯中帶著驚奇。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樣。亂蓬蓬的一片片幹草不見了,到處是灰黑灰黑的,有好幾處還在冒煙。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
密密麻麻的老鴰群不見了。地上灰火殘燼中有一些墜落燒死的老鴰。看來是那場衝天大火把它們嚇退了。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火能退鴉。
狗呢?野狗呢?
哦!那裏有一條……那裏還有一條,都在地上死了,被火燒得糊嘰燎焦的。好像還應當有一條……大白狗呢?
漢子艱難地站起身,一身水淋淋的。傷口已被泡得發白,不再流血,也不再疼痛,隻覺得木木的。
它坐在十幾步遠的一個土墩上。
漢子一轉臉,立刻就看到它了。
一團雪白!白得瀟灑而飄逸。像一個精靈。
漢子恍恍惚惚的,一下又醒過來。他記起大白狗和那兩條野狗的搏鬥。它顯然是勝者。漢子知道,眼下它是自己唯一的威脅了。要對付它並不容易。但既然活過來了,就得活下去!
這是個瀟灑而有心計的家夥。
它的兩個同類既敗於它的勇猛,又敗於它的陰謀。
漢子決定和它決一死鬥。
它仍然坐在那裏。看到他醒來,一點也不驚慌。它看了他一陣,又低頭舔理它的雪白的毛。它身上的血跡已經不見了,先前打鬥時弄亂的毛被它用舌頭梳理得光滑發亮。這是個愛美的家夥。
漢子被它的從容和傲慢激怒了。
它本可以在他昏迷時將他撕得粉碎的,但它沒有。它要等他醒來,等他重新站起來。這很有點俠士的風度。
它仍在漫不經心地用舌頭梳理它的毛,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好像在說,你還不行。你剛剛醒過來,你還站不穩,而且一身是傷。咱們等一會兒再鬥怎麼樣!英雄不打倒地漢,我這麼贏了你算不得本領。
漢子在淺水中轉了一圈,又彎腰撈了一陣,沒找到他的棍子。那是個很好的棗木棍子,已在手中使了幾年,都磨得光滑了。那是個稱手的家夥,甩出去“日——”一聲帶出一股風。他用它打死過人,也打死過狗,還曾經是他的一條腿。很可惜,找不到了。說不定已被大火燒了。
漢子搖搖晃晃蹚出淺水窪,向那條大白狗走去。
他要用雙拳打死它。他相信他行。
大白狗已不再坐著舔它的毛了。它站好,把身子使勁搖了搖,把筋骨舒展開,迎著他一動不動。
漢子在距它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了,像一座黑塔。他希望它首先向他撲來,他會抓住它的腿,折斷它的骨頭。
但大白狗沒有進攻,卻低頭啣起一根棍子往前走了幾步,丟在他麵前的地上,轉身又回到土墩上坐下了。
漢子一驚。正是他的棗木棍!漢子困惑地看著它,不知它是在表示輕蔑,還是表示臣服。他彎腰撿起棗木棍。不管是什麼,都是很丟臉的事。漢子抬手把棍子扔出十步遠。對付你,我並不需要它。但大白狗跳下土墩,重又把棍子啣回來,丟在他的麵前,然後又回到原地臥下了。這次是臥下,前腿撲地,尾巴搖動著,發出友善的嗚嗚聲。
漢子終於明白了,大白狗並無惡意。剛才的一切舉動都是友好的表示。也許它壓根兒就不想和他為敵,說不定先前就是它把自己拖到淺水裏,在大火中救了他。
漢子鬆了一口氣。渾身像散了架。這時他想,真要打起來,自己未必是它的對手。
柴姑和江伯最先醒來。都知中了暗算。
江伯後悔不迭,責怪自己防範不力。
江伯說:“都怪我。明知不安穩還要睡覺。都怪我!”
柴姑不在意地笑笑:“吉人自有天相,這不沒出事嗎?”
江伯疑惑道:“那砍開窗戶的人你沒看清?”
柴姑笑起來:“黑咕隆咚的,我哪看得見。那會兒又頭昏腦漲的。”
“能是誰呢?”
“好心人吧。”
“未必。”
“壞人能救咱們?”
“我說不準。這會兒我誰都不信。”
“不怕!往後當心點就是。”
兩人說話間,已漸漸天亮。外頭冷風直吹進來,兩人都有點冷。這時外間的老佛和小喜子都相繼醒來。他們都睡得死沉,中了毒不知道,解毒還不知道,一股勁睡了個舒坦。兩人跳下床走到裏間,老佛說:“你倆一夜沒睡?”
柴姑沒事一樣咯咯笑起來:“都是你打呼太響,震天動地的,哪睡得著?這不,坐了一夜。”
小喜子揉揉眼:“我說不叫老佛來,你們偏要他來,打呼像頭豬。老公豬!”
老佛伸手扯住他耳朵:“小雜種!我礙著你屁事啦?”
江伯說:“別鬧啦!半夜裏把你們抬出去埋了,也不會知道。”
小喜子說:“出啥事啦?”
江伯把夜間的事說了一遍。小喜子嚇得直吐舌頭,伸頭看看被砍破的窗戶,又看看窗外,趕緊縮回頭:“柴姑,這是黑店?”
柴姑點點頭:“住到賊窩裏了。”
老佛轉身就往外走:“我去把這店砸了!”
小喜子有老佛壯膽,也隨後說:“我一把火給它燒嘍!看那掌櫃的瘦老頭,我就想扇他幾耳刮子!”
江伯喝住他們:“逞能!忙啥!咱合計合計還是換個店住為好。黑道上人不是好惹的!”
兩人轉回頭,都等柴姑拿主意。
柴姑說:“天亮再說吧。別一驚一乍的。”
江伯不吱聲,心想她倒沉得住氣。是個幹大事的主兒。
掌櫃的瘦老頭外號叫黃煙袋,黑道江湖上很有些名氣。早年在豫西做過大杆子頭兒,不知殺過多少人。後來年歲漸大,便隱姓埋名,指望安度晚年。但一生結怨過多,仍不時有人暗中打探他的行蹤。黃煙袋便離開豫西,潛到黃口鎮開起店來。這裏是蘇魯豫皖交界地,半天之內就能抬腳走遍四省。黃口鎮說方便也方便,說閉塞也閉塞。四省邊境,藏汙納垢,天高皇帝遠,誰都管不著。藏幾個歹人像藏幾個虱子,隻要自己不拱動,別想發現它。
黃煙袋開幾年店倒也平靜,當地人也混得熟了,誰也不在意他更不知他是什麼根底。但他終是耐不住寂寞,這一年多又幹起黑店的勾當。昨夜本以為得手,卻不料被人衝了。那從中作梗的人必也是黑道上人,隻不知是哪路人。不管咋說,這是個不祥的預兆,說明自己已被人發覺。這事不可大意了。
天明起來,黃煙袋沒事一樣敲開柴姑的房門,哈欠連天地說:“姑娘,半夜裏聽到一陣響動,沒出啥事吧?”
江伯、老佛和小喜子一看他裝傻,氣就上來了。小喜子嘴快:“掌櫃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柴姑不想揭穿,忙接口說:“出事倒是沒出事,就是後窗壞了,一夜怪冷的。”
黃煙袋走進裏間,裝模作樣看了看,說:“街上孩子調皮搗蛋,後窗砍壞幾回了。真對不住。這樣吧,今兒調個套間,你們幾位到樓上去住。上頭清靜雅致。”
柴姑一笑:“多謝掌櫃的關照。不要換房,你派人給修修後窗,今夜還住這裏。”
黃煙袋一愣,忙賠笑說:“中中!我就派人修。早飯怎麼吃?要不要叫夥計端進來?”
柴姑說:“不必了。新來這裏,想嚐嚐街上風味。待會兒俺幾個去街上隨便吃點就行了。”
“也好,也好!”
黃煙袋一走,江伯掩上門小聲說:“柴姑,今天換個店吧?這裏不保險哪!”
柴姑指指門外,衝他搖搖手,大聲說:“走吧!咱們上街趕早會去。”
黃口一條街足有五裏多長,居民分住兩旁,能有七百多戶,算得上繁繁鬧鬧一座大鎮子。逢臘月年會,方圓上百裏的人家都趕來湊熱鬧。
柴姑一行人到街上時,人雖不甚擁擠,卻也熙熙攘攘了。路遠的人都在頭天就趕來了,有錢的住店,無錢就借住百姓家。好在這裏民風好客,借住一宿不算回事的,且趕在年會興頭上,人人都圖個高興吉利。借宿的人把帶來的土特產給主家一點,主家也樂於接受。一年二年,也有因此而成知交的,居然互有走動。
一大早,街上還有些亂哄哄的,要出售東西的人正忙著搬弄整理攤鋪,大呼小叫,成交買賣為時尚早。倒是賣早點的飯鋪子已經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了。柴姑幾個人選個清靜的臨時飯鋪子坐下。老佛看是酥香的熱煎包子,饞得口水直淌,說:“柴姑,我就愛吃這個!”柴姑說:“你愛吃就放開肚子吃,今兒管你飽!”小喜子不以為然,說:“老佛,你啥不愛吃?我看你除了屎蛋子吃啥都香。”老佛說:“你欠揍!我又沒招惹你。”
說話間,江伯已端來煎包,用一隻柳條筐子,估摸也有一百多個,都熱氣直冒。幾個人其實都饞,幾年下來沒認真吃過一頓好東西。有筷不用,都用手捏。老佛一口一個,轉眼間二三十個下肚,噎得脖子直挺。江伯忙喊:“掌櫃的,快盛粥來,這邊要噎死人啦。”說得大家都笑。掌櫃的老板娘精明幹練,一時盛上幾碗粥放在案板上,說:“各位慢慢吃,我這裏是黃口鎮上最好的煎包,算你們識貨,待會兒便宜了算賬。”
老佛和小喜子隻顧埋頭吃喝,江伯和柴姑邊吃邊警惕著四周。一夜驚險,兩人再不敢有絲毫麻痹。麵前人來人往的,誰也說不準裏頭有無壞人。
飯鋪左前方幾步遠的另一個案板前,背向柴姑他們坐著一個人。這人是隨後過來的,穿一身青布棉衣,戴一頂灰色皮帽子,案板前斜放一杆獵槍,倒也普普通通一個獵人。起先並沒引起柴姑、江伯的注意。但此人像個啞巴,要煎包熱粥都是衝老板娘招招手,既不言語,也不轉頭。皮帽耳垂下來微微張開,端坐在一個木墩子板凳上穩如磐石。看背影是個青年獵人,吃東西卻不似老佛、小喜子狼吞虎咽,隻慢慢咀嚼,一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樣子,仿佛背後飛一隻蚊子也會知道。
柴姑和江伯都注意到此人了,互相使個眼色。江伯裝作去盛粥,繞到那人側旁。那人卻剛好轉頭向另一方。江伯沒看清,盛一碗粥回來,衝柴姑微微搖搖頭。柴姑好生納悶,又懷疑自己疑神疑鬼,也許人家就是喝粥吃煎包的。
不一時吃完飯,由江伯用帶在身上的散碎錢付過賬,幾個人便相跟著離開飯鋪,朝街裏熱鬧處走去。那獵人已先一步離開,不知蹤影。但柴姑憑感覺知道他就在不遠處跟著自己。剛來黃口鎮不過一夜工夫,就有這許多蹊蹺,可見世事艱險。柴姑畢竟是見過生殺大場麵的,又獨自走過數千裏路,此時倒也沉得住氣,隻是格外留神。
街上漸漸熱鬧起來,各種年貨林林總總,排了一街兩巷。還有那各種雜技武術場子,吸引了許多人,擁擁擠擠,喝彩喊好聲不斷。小喜子聞聲就要往人堆裏鑽,被江伯一把扯住:“別亂跑!”老佛也大大咧咧說:“別亂跑!”小喜子不滿地衝老佛撇撇嘴:“呃!……裝樣!”
街上眼花繚亂,柴姑一行人不敢去熱鬧處亂擠,一路打聽尋找,先去牲口市,打算買幾匹牲口,不論牛馬。再買兩輛大車,好用來拉貨。
牲口市在街外的一片空地上,零星幾棵樹,地上打不少木樁,都是拴牲口用的。牛馬驢騾怕有上千頭之多,而周圍還不斷有人趕著牲口進來。這裏雖不似街裏嘈雜擁擠,卻是另一番熱鬧景象,馬嘶牛叫驢鳴,一堆堆熱騰騰的糞蛋。買賣牲口的多是男人,不像街裏大呼小叫的。而且天還太早,不到成交的時候,賣主在默默等待,買主在默默轉悠,偶爾搭訕幾句,然後又走開。這是心計和耐性的較量,一點也急不得的。柴姑幾個人轉了一圈又一圈,漸漸引起人的注意,看得出像個大買主的樣子。
江伯對柴姑小聲說:“這樣不行。太惹眼。你們在這棵樹底下等一會兒,我自個兒去轉。買牲口別急,要挑歲口好蹄腿好的,價錢要合理。”又轉身對老佛說:“不要離開柴姑一步!”
江伯倒背手慢慢走開去。老佛果然聽話,端端褲子,立在柴姑身後如一座黑塔,周圍人見了忙遠遠躲開,生怕觸犯了這巨人不是玩的。小喜子覺得無趣,在就近的地方隨意溜達,這裏瞅瞅那裏瞅瞅。柴姑說:“小喜子,別跑迷了!”小喜子說:“不會!我哪能迷路?”
其實柴姑也覺無聊,一個年輕女子混在牲口市裏,背後又站個奇醜無比的巨人,老招來周圍的目光。她倒不怕人看,隻覺走到哪裏都有眼光追著,怪不方便的。可她又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老佛的確不能離開,否則隨時都會出事。不說身上的金子,單是一個美貌女子也會招來麻煩。柴姑站站走走,無所事事。她知道買牲口隻有靠江伯,自己不懂,老佛和小喜子也不懂。
柴姑正轉過身,忽見江伯已匆匆走回,不知有什麼事。江伯到跟前,神神秘秘把柴姑拉一旁:“柴姑,我碰到一個人,你猜是誰?”神情中有些興奮。
柴姑笑道:“我哪裏去猜?”
“我碰上黑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