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即便那是一個女人,茶也會同樣撲出去的。畢竟,那是她自黃水中逃生之後遇到的第一個人!
兩個陌生人在瘋狂般的飛奔中相撞了。
他們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問,便立刻摟抱著滾在一起。他們在地上不停地翻滾,不停地大喊大叫,不停地哭著笑著,直至精疲力竭,才手牽手回到沼澤中的那個孤島。當他們歪倒在洞前的那一小片空地上時,還在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笑。雙手支在身後的地上。昂起頭。
“嘻嘻!”
“哧哧!”
“我叫小喜子!”
“我叫茶!”
“就是就是……人家成親時貼在門上的那個喜字。”
“知道我知道。我叫茶,就是喝茶的茶。”
“我知道你叫茶,這名字真好聽。”
“你多大小喜子?”
“我十六歲,你呢茶?”
“我……二十九歲了吧?”
“你騙人!你至多……二十歲。”
“是……嗎?我真的二十九歲啦。”
小喜子騰地坐好了,瞪大了眼看著茶。他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個女人的裸體。而在先前的狂歡中,他幾乎不曾留意。小喜子的臉紅了。他首先感到了害羞。他看到了她的挺起的奶子,她的沾滿泥水的平坦的腹部,她的修長光滑的大腿和大腿間的幽私。啊啊女人,這就是女人嗎?小喜子沒有任何這方麵的知識和經驗。他驟然感到熱血奔騰,迅速低下頭看了看自己,一切都同樣的暴露無遺。他的小雞雞已毫不羞恥地挺起,而最糟糕的是那上頭吊著一塊泥巴。
小喜子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下去,同時把眼睛向茶瞄了一下,立刻又滑開了。他頓時變得局促不安。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顫動。
小喜子的臉變得紫紅了。他驚慌地盯住茶。
茶的臉上升起一抹紅暈。這使她顯得更加年輕,更加光彩照人。一絲羞窘在茶的臉上泛起,那是一種已經陌生的感覺。可她很快就坦然了。她站起身,走到小喜子旁邊又蹲下身子。她的活潑而堅挺的乳房幾乎觸著他的臉。她伸出手輕柔地撫摩著他,喃喃地夢囈般地說:“小喜子,這沒啥,這是沒辦法的事……你看我都能做你的母親了……”
“母親?”小喜子眼裏湧出淚來,晶瑩地看著她。
“哦……不,還是做你的姐姐吧!”
“姐姐,茶姐!”
小喜子一下撲到她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啊啊啊啊!……噢噢噢!……”
茶緊緊摟住他,兒子兄弟小男人……不管他是什麼,她必須摟住他,再不讓他走掉。兩串淚水掛在腮上。
柴姑把自己編織的一條草裙扔過去:“穿上!”
巨人接過,看看柴姑,又看看自己,有些不情願地穿上了。他對這個救了自己的女子有些害怕。她老是冷冷地做這做那。從他一睜開眼,就看到她在忙。她給他喂水、喂炒麵,給他按摩全身的筋骨。
漸漸地,他的血脈通暢了。隻是覺得渾身發軟。夜晚,當他還沒有完全醒過來時,就在迷糊中感到一個溫軟的身子緊靠著他。那時他全身緊巴巴地感到冷。溫軟的身子給了他熱量。當他清醒過來,抬起手試圖更緊地抓住那一團溫軟時,她卻迅疾閃開了。而且之後的三個晚上再沒有靠近他。
柴姑知道她成功了。她救活了他。
但她對他保持著足夠的警惕。這是一個巨人。一頭尚未完全恢複體力的雄獅。她欣賞而且讚歎他的身體,但對他潛在的野性卻心存戒備。她希望能征服他。在她的廣闊的土地上,他抵得上一頭公牛。
他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是一個巨大的危險。
她還摸不清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三天後她開始和他搭訕,漫不經心的。
巨人口訥,說話不怎麼清楚。而且腦子不怎麼好用,說了前頭忘了後頭。柴姑想也許和他死了幾天有關。
他說他叫老佛。
柴姑就笑了,說看上去你也就二十幾歲,怎麼叫老佛呢。老佛說我從小就叫老佛。我沒有爹娘。柴姑說你沒爹娘從哪裏出來的。老佛說我是從沙土窩裏扒出來的。
柴姑說你幹什麼要尋死呢。
老佛半天沒吭氣,看著麵前歪倒的碾盤和巨大的石碾,現出痛苦的表情。老佛厚嘴唇翕合了幾下。兩眼瞪著天,不再說話。他似乎陷入對往事的回憶。
柴姑也不打擾他,窸窣地編著草裙。她有點惡心他兩腿間那個泥糊糊的物件。
那天夜裏,我一個人推石碾,就我一個人推石碾,他們都睡了。
柴姑有些吃驚,怎麼……你推石碾,這石碾是你家的嗎?你推石碾……這石碾是幹啥用的?
老佛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狡黠,說石碾是我主人的。人家都把我主人稱為先生,先生對我不好。先生娘子對我好。她每天夜裏都來看我一趟,叫我摸她的奶子。
柴姑愕然。說我問你這石碾幹啥用。老佛說你這也不懂?石碾是軋黃豆,軋成扁。放蒸籠裏蒸熟了再放進槽子裏打油。打成豆油,黃燦燦的,你吃過嗎?老佛眉飛色舞,比比畫畫。他感到平生第一次有了炫耀的資本。在二十多年的生涯裏,他一直被人當成一頭蠢豬。他的主人先生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眼。
柴姑搖搖頭,說我沒吃過豆油。她真的沒吃過豆油,她隻吃過各種各樣動物的油。柴姑沒有掩飾她對豆油的無知。她感到老佛是個有趣的人,他沒有多少心眼。
她專注地聽著。她覺得這個可憐的巨人需要尊重。
老佛重又回到過去。老佛說我一個人推大碾,累得夠受。我不要工錢,隻要管我吃飽飯。主人娘子真好,每天夜裏都到碾房來,讓我摸她的奶子。隻摸一次。她說你好好幹,不聽話趕明兒就不讓你摸了。我天天盼的就是這件事。我不怕累。主人娘子比主人先生小一半才二十多歲。她的奶子真好,又肥大又軟柔,一走路晃晃蕩蕩的。我老想抱住她。有一天晚上她又到碾房來,我把她抱住了,剛放到地上就被她用棍子敲蒙了。我醒過來時一身一臉都是冰水。她又用冷水把我澆醒了。那會兒先生娘子拎個棗木棍還站在旁邊。她把我的頭敲得啷啷響,說畜生!蹬著鼻子上臉,還想好事?對你說,往後再撒野我敲死你!好啦幹活吧,罰你三天不準摸我奶子。主人娘子走了,我接著推石碾。那會兒我想我也沒怎麼的呀。老佛自言自語的,至今還有些想不通。
柴姑終於有些明白了。這裏原是一個油作坊。老佛是雇來推石碾的,也許他很早就在這裏幹活。他是個忠心耿耿的夥計。大水毀滅了一切包括主人全家。老佛沒有死。他被大水衝得漂起來打旋。可他死死抱住石碾幾天幾夜,就是不撒手,直到累死餓昏。他的僵硬的手已和石碾盤成為一體。後來他醒了,卻發現油作坊隻剩下石碾。屋棚、主人、財物以及整個村莊都不見了。於是他守候在這裏,守著這座歪倒的石碾。他想主人一家會回來的,他尤其盼望主人娘子回來。主人娘子罰他三天不摸奶子,大水鋪天蓋地撲上來時正是第四天晚上。他正心急火燎地盼著主人娘子,大水就呼嘯著卷走了一切。他始終沒弄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忠實地守候著。守候了兩年多。老佛和所有死裏逃生的人一樣。以生水、生魚、草芽充饑。他活得非常強壯。但無望的等待終於使他失去了耐性。他活得乏味極了,於是決定去死。
就是這樣。差不多就是這樣。
沉默良久。柴姑說:“老佛,跟我走吧。”
老佛愣了一陣。爬起身,又跑過去,對著石碾磕個頭。老佛說:“妹子,去哪?”兩眼卻盯著柴姑豐滿的胸脯。
柴姑假裝不知。她知道他需要什麼了。
這巨人不難對付。
天上懸著一輪皓月。荒野到處都明晃晃的。在無邊的寂靜中,蟲子的鳴叫分外清晰。“呱——”間或一聲蛙鳴使寂靜更加遼遠。
夜正深沉。
茶摟著小喜子也睡得正香。
兩人睡在門前的空地上,地上鋪一層幹草,稍一動彈,就有窸窣的響動。隻要不是雨天,他們幾乎都睡在外頭。洞子裏過於氣悶,蚊蟲也多。門前的空地上就好得多。一陣陣夜風把蚊子吹得稀薄了。但蚊子依然有,哼哼嗡嗡,是個永遠的煩擾。
茶突然從沉睡中醒來。是被蚊子叮醒的。她伸手在腰上大腿上胡嚕幾下,能感到手上有黏糊糊的血。小喜子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一頭拱在茶的懷裏,仍在沉沉大睡。他仍然處在貪睡的年齡。而且傍晚時折騰得太久了。茶有些心疼他,但又禁不住他的誘惑和他的進攻。小喜子已是個真正的小男人了。
是茶一手造就了他。
她第一次把他拉到身上,正是晚霞滿天的時候。那時天地間橘色迷蒙,恍如幻境,小喜子驚慌失措,恐懼地睜大了雙眼。他掙動著想脫離她的身子,卻被茶緊緊摟住不放。那時茶欲火升騰已不能自持,雙頰緋紅,渾身軟得像一攤化開的水。她感到小喜子的雙腿在發抖,在地上僵硬而無助地蹬動。茶意識到他還是個處子,完全沒有這方麵的經驗。茶想到自己有些殘忍,一瞬間她有點猶豫,小喜子幾乎要脫身而出。但她立刻更緊地摟住他。一個熟透了的女人的饑渴能毀滅一切。她實在顧不上了。在一場近乎打鬥的拚搏中,小喜子漸漸服帖了。她的如火如水的身子纏繞著他,啟動了他從未開發過的本能。他開始有了新奇的感受和衝動,他把身子緊緊貼上去,卻顯得忙亂而不得要領。茶淚流滿麵,喃喃地說著什麼,把他的不知所依的腦袋按在自己的雙乳間,輕輕地、柔柔地摩擦……而後她伸出手去,引導著他進入從未領略過的女人的聖地,那一瞬間,小喜子像掉入一口溫柔的陷阱,在驟然的慌亂中瘋狂地橫衝直撞。茶在徹骨的呻吟中重又摟緊了他結實而單薄的小身子。她知道她成功地把一個小男孩變成了小男人。茶愧疚地閉上雙眼,喘息不止。而小喜子卻像一匹在曠野撒開四蹄的小野馬,縱情奔馳著。那天晚上,他一連要了她數次。
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們再也不能分離。不管白天黑夜。茶用她豐滿的胸脯挑逗他。使他保持著持久的激情。在小喜子睡著的時候,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守候著,久久地看著,從頭到腳,不放過一根頭發一個腳指頭,小喜子還沒有完全發育成型,身體的輪廓總顯得有些不協調。肩膀的骨頭凸現著往外擴張,皮肉卻扯得很緊,好像皮肉的生長怎麼也跟不上骨頭生長的速度。他的胸膛結實而黝黑,卻仍能看到隱現的胸骨。茶有時會悄悄分開他的腿,用手心輕輕托起他的稚氣的睾丸和小雞雞。在一圈若有若無的稀薄的毛絲中,它們是那麼安靜而拘謹。茶在心裏便生出無限的愛意和憐憫。她似乎更喜歡它現在的這個樣子,那是一種母親的情感。恍惚中,她想起她死去的兒子。那時,她時常盼著兒子快些長大,又希望他永遠是個孩子。但兒子沒有了,永遠都看不到了。隻有小喜子在麵前,是如此真實地躺在麵前。哦哦小喜子,哦哦。茶突然間又生出羞愧。她覺得不該把他變成小男人的,她漸漸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好像從一開始就欠了他什麼。
茶時常小心地用指頭觸摸著小喜子孩子氣的麵孔。他的翹起的嘴唇毛茸茸的。她老是忍不住俯下身去,用舌尖輕輕地吻著那裏,卻又生怕他突然醒來。但小喜子偏偏喜歡惡作劇。有時正沉沉睡著,卻突然躍起,把茶撲倒在地。他其實已醒過來一會兒了。他老是要睡,就老是處在淺睡狀態。當她俯身吻他的時候,便立刻醒了。但他不動。他對她的吻有一種特殊的迷戀,特別是茶的舌尖分泌出的好聞的芳香。他深深地陶醉著,全身都浸潤在令人戰栗的快意中。終於,他忍不住一躍而起。那時,他的稚氣全然沒有了。他變成一匹精力旺盛的騷情的小公狗,把茶壓在身下狂亂地抽動。他咬住她的乳頭,緊緊摟住她的腰身,仿佛要把她碾成碎末兒。於是茶在驚愕迷醉中又忘記一切,報以更熱烈的回應。那時她想,幹嗎不呢?我沒有欺騙他,我給他帶來了快活。他需要,我也需要。幹嗎不呢?他是比我小得多,但終有人會把他變成男人的。小喜子的貪婪令她驚奇。茶的豐滿依人的身子又有太多的渴求。
他們如魚得水,一天天做著愛的遊戲。
除此以外,又有什麼事好做呢?大地依然荒著,無數花花草草都在繁茂地生長,蜂蜂蝶蝶飛來繞去,各種不知名的鳥兒啾啾喳喳。在這個蔥蘢的世界裏,他們隻是兩個自然人,無拘無束,無所事事。
直到有一天,這種平靜被打破。
那天早上,茶悠然醒來,像往常一樣並沒有急於把眼睜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濕漉漉的空氣,然後舒展四肢,靜靜地躺著。小喜子夜晚睡覺不老實。要麼枕著她的胳膊,要麼枕著她的大腿,要麼小狗樣拱到她懷裏。茶一覺醒來就四肢酸麻。現在她稍微離開他一點,盡量把身子放鬆擺平,心裏飄浮著倦倦的舒適。但她漸漸感到不對頭,附近有一股不同於泥土和青草的氣味,既熟悉又陌生。茶警覺地睜開眼霍然坐起,她的蓬亂的頭剛轉半圈就僵住了:幾步遠的那塊三角石上,坐著一個身披蓑衣的長發人!那人蓬首垢麵,一時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此時,正惡意地盯著她。
茶一時被嚇壞了。
她慌亂地把散在額前的一綹長發捋過去,同時勉強擠出一些笑來,算是招呼。她不知該怎樣招呼這位不速之客。
那人笑了,笑得有些沙啞。“甭怕!我也是人。”嘩——她撩開蓑衣,搖搖兩個沉甸甸的乳房,“和你一樣。”
茶漸漸鎮定下來。她站起身走過去拉住她的手。露出真誠的歡喜說:“你從……哪裏來?大……姐。”她有點說不準她的確實年齡。
“從哪兒來?鬼知道從哪兒來。荒灘野地裏晃蕩就是了。我半夜來這裏,你們睡了。你倒舒坦,摟個男人有滋有味的,招呼也不打一個,真是小氣!”
茶大窘:“他……還是個孩子。”心裏發虛。
“孩子?”女人疑惑地走到小喜子側旁,彎腰看看他的仍在沉睡的麵孔,忽然分開腿撥拉一下他的小雞雞,又哧哧笑了。她轉回身,以誇張的羨慕打量著茶:“啊喲大姐,你可真行呀!弄個小雛雞藏在這葦蕩裏一個人受用,當心別把人家孩子整死啦!咯咯咯咯!”
“大姐,你真是!……”
“別大姐大姐的,我看你應該叫我小妹才對。”
那女人走開幾步,在一汪清水旁把臉洗淨,走過來重新站在茶麵前,笑嘻嘻地說:“不騙你吧?就是有幾個麻子!”
茶被她的調皮和潑辣逗得笑了。這女子果然很年輕,看上去不到二十歲。她有一張圓圓的俊秀的臉和一雙老是眯縫著嘲諷的眼睛,臉上有一些淺淺的白麻子,不僅不難看,還增添了幾分嫵媚的妖豔,十個麻子九個俏,茶記起一句俗話,心想這女子鬼狐一樣,要是撩撥男人,十個有十個要動心的。但她開始喜歡她了,就說:“好妹子你也住這裏吧。咱姐妹住一塊,也好說說話兒。”
麻麵女子淡然一笑,往周圍打量一圈:“倒是個好地方。你真心留我?”斜過眼看茶。突然目光裏冒出一股陰森冷氣。茶心裏一抖:“真……真心的。”
“不怕我吃了你?”
“妹子說笑話……哩。”
“我真的吃過人!”
她依然笑著,卻顯然不是在說笑話。茶的臉陡然變得煞白,兩眼直瞪瞪地盯著她,連連後退。
“咯咯咯咯!……”那女子猝然瘋笑起來,笑得渾身抽搐。忽然,她又止住笑:“你別怕。我再不吃人了。我逃開他們就是不想再吃人,我惡心透了……”
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膽戰心驚地站住了,怔怔地望著這個鬼狐樣的女人,心裏真是怕極了。她相信她說的是真話。自古荒年就有人吃人的事,何況這樣大的黃水災禍。但那是怎樣的殘忍呀!她不能想象怎樣把一個人殺死再把他吃掉,人和獸還有什麼區別?好像,麻麵女子也陷入可怕的回憶中。她癱坐在地上望著遠處自言自語,她說她叫小迷娘,她說我沒有殺過人,臘也沒殺過人,都是瓦幹的。臘不讓他殺,臘說你不該殺人,怪寒心的,臘說把他帶出去賣了大家都有好處,咱得錢他也有個吃飯的地方。臘說瓦你別再殺人了,這些人怪可憐的,瓦就發狠,說我他媽的饞!瓦不是人是野獸,他吃人吃上了癮,隔些日子就要殺一個,誰也不知道,半夜裏動手,接著用火烤,烤得冒油……
小喜子已悄然醒來。小喜子和茶緊緊抱在一起靜靜地聽著,像兩隻蹲在洞口的驚恐的田鼠。
老三去了遠方。是柴姑臨行前派他去購置東西的。
柴姑不懂土地上的事,但知道開荒需要家夥,播種需要種子。夥計們找來了,要吃飯穿衣,就要買些布匹、糧食、鹽,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她說:“三哥,你跑一趟吧。”
老三有些不情願:“你的事我不管。我說過的。”
柴姑說:“剛開張,我自個兒忙不了。我要去尋些夥計來,就煩你跑一趟。以後,隨你幹啥。”
柴姑對老三捺著性子勸說,她需要他幫助。她知道他對土地的事沒興趣,就隻能求他。老三知道柴姑必須求他,他就越發端架子,好久不搭話,隻低頭擺弄他的魚竿。
現在老三自信多了。他知道柴姑已名正言順屬於他。老大老二葬身洪水,再沒人和他爭這個女人。而且柴姑已安心住下,不會再走了。他沒有執意反對她買地,也是這個原因。土地能拴住她的手腳,勞累能馴服她的野性,讓她最終像一般女人那樣平庸,生孩子,伺候男人。自然,這得慢慢來。他知道太強硬會把事情弄僵,但又不能太順著她。女人不能寵。他要慢慢消磨她的銳氣,最後叫她走投無路,投到自己懷裏來。
征服女人是男人的天性,哪怕他是一個懦弱的男人。老三興奮而又膽戰心驚地窺視著這匹不馴服的小野馬,準備隨時給她套上韁繩。
柴姑求了他一個晚上。
柴姑說:“三哥,求你了。你跑一趟吧。”
老三說:“我就不明白,有那麼多金子,帶上它去哪裏不能享福?偏要操這閑心!”
柴姑說:“金子是祖上的。不是我的。”
老三說:“管它是誰的。現在就歸你了。”
柴姑說:“金子是死的。我要它變成活的。”
老三說:“咋變?”
柴姑說:“開荒種地長莊稼!”
老三真不知該怎樣和她對話。躺在身邊的這個女人,你永遠都不能理解她。她的所有舉動都是那麼古怪,世人都想黃土變成金,她卻要黃金變成土。她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呢?
柴姑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一片荒原幾乎是陡然改變了她。
為了它,她居然能這麼耐心地求他。為了荒原的開發,她覺得自己可以忍受一切。自從把土地買到手,柴姑就一直處在極度亢奮中。她無數次想象著,若幹年後那一片神奇的景象:荒原變成黑黝黝的肥沃土地,到處蔥蘢著綠色生命,幾度晨昏、幾度清風之後,沉甸甸的莊稼穗頭在風中搖曳,放眼一片金黃,四處飄散著醉人的香味。那是一片無比燦爛的誘惑。而她將是這片奇跡的創造者。那時,她才是土地的真正主人!柴姑沉醉在對未來的憧憬裏,那是一種無可替代的精神財富。她並不看重財富包括金子。她要的是創造,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創造。你想啊,在一片荒蕪的沙灘上,長出彩雲般的莊稼,結出黃燦燦的果實,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啊!是啊,金子算什麼,金子隻是金子,土地卻是一切!它什麼都能變出來,什麼都能長出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才是真正的寶貝。土地,多麼好!真是的,多麼奇妙,以前咋就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