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彤昏沉沉地睜開眼睛，麵前一片晦暗。過好一會兒他才逐漸適應了這屋中的光線。
屋子裏的光弱弱的，依稀能辨認出好幾張連鋪於地的草席，有的甚至隻是雜亂地攤在地上的茅草鬆針，連席子都不曾設。屋子久不經光照的陰濕黴味、草葉發腐的酸味與人身上的汗臭味混雜在一起，熏得楚彤蹙眉。他手撐草席想要坐起身來離開這裏，手肘間卻升起一陣乏力感。他咬牙奮力用手指狠抵地板，才勉強撐地坐起
“哥哥，哥哥？”他在黑暗中轉頭四顧，可回應他的隻有蕩在這件陰暗空屋裏的回聲。屋子裏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
他突然有一絲恐懼，敏捷地起身，可頭上忽至的眩暈感令他沉得要倒。他急忙扶住一旁的牆壁，沿牆慢慢滑坐在席上。他是怎麼到這裏的？楚彤捂著沉甸甸的頭顱使勁回憶，腦海裏滿是紛亂的身影。他記得他和哥哥從食為天走出來返回家中，街上的大紅燈籠隨風搖晃……黑色的身影……哥哥的驚呼…隨後口鼻被巨濃的香味填滿……然後…然後他就醒在了這裏。
“哥哥，哥哥——你在哪裏……”楚彤望著黑暗屋子裏唯一的一扇透光的窗，望眼欲穿。
五裏外的南營裏，楚適和一群身高參差不齊的孺童在南江裏猛紮寒水，冰冷的水花四處飛濺，江麵翻湧成一片起伏的浪潮。
即使廣博如說書先生，也不知其具體規矩。預備狼蛛分東、南二營，皆駐於環新鄭城五裏內。二營教頭互為競爭對手，每組教頭都有一批屬於自己的小狼蛛，訓練三年之後二營狼蛛混戰競選，挑出拔尖七名立為正狼蛛。數多者營，該營正副二教頭都晉級。所以狼蛛教頭在錘煉小狼蛛時極為苛刻，對根骨不凡的小孩兒更是求之若渴，他們深知此類小孩兒是可遇不可求的，一經遇到便不惜用任何手段將其捉來。不管是鄉紳的孩子，還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他們都一樣對待。
元宵剛過，仍處於隆冬時節，北風吹在臉上有如刀刮。教頭在這個時候便積極訓練小狼蛛冬泳，江麵上一片叫苦連天。
“下去！不下水者不得飲食！”南營副教官不耐煩地粗聲對畏畏縮縮的小男孩兒們凶喊。他肩膀很寬，濃眉大眼，壯實得像一頭牛，惡狠狠地瞪著不聽話的孩子們，右手的皮鞭在左手上拍了拍。
孩子們隻好一個個地皺著眉不情願地扶著水小心翼翼入湖，赤足剛一入冰冷的湖麵便被凍得縮回了腳。剛剛解凍的湖麵上到處是孩童們的喊冷聲與水花拍落的聲音——那是昨日剛入南營的孩子，顯然對這種艱苦的訓練還不足適應。有幾個孩子哆哆嗦嗦從寒江中爬起來，逃離似的慌慌忙忙往岸邊衝，卻被教官一鞭子抽到回了水裏……江麵上響起了三三兩兩的哭聲，哭聲漸漸浩大，所有哭泣的孩子都在說著類似的幾句話：“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要回家……”早來的孩子卻沒有哭鬧，隻順從地適應這冰冷的湖水，在水中潛遊幾裏又浮出水麵，劇烈喘息幾口重又憋一口氣紮入水中。楚適也沒有哭鬧，他學著他們的樣子，默默忍受著刺骨的海水，像他們一樣紮浪仰湧。
這裏所有的孩童，都要經訓三年。三年後挑出優秀者，再訓三年以求更精。說書先生畢竟是道聽途說，他不知道第一輪篩選留下的少年，按照智試又分為狼蛛和家丁。狼蛛繼續訓練三年後決鬥，挑出最佳者定為“金狼蛛”；家丁則無性命之虞。而令眾人口口稱道的“狼蛛金印”，也不是每個狼蛛都有資格得到的，隻有經過第一批選拔後的優勝者，才有機會享用“賜名”與金印。從某種角度上說，擁有“狼蛛金印”，是狼蛛團內地位的象征。
楚適不想要這“光輝”的象征，他隻要和弟弟平平安安活下去。既然來了，那就隻做家丁。他不要深度淪為賣身帝王家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