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4月份,我都會失望一次,塞萬提斯文學獎在頒給博爾赫斯、富恩特斯、巴爾加斯·略薩等拉丁美洲最負盛名的小說家之後,還在源源不斷地挖掘老的“新人”。很顯然,這項西班牙語世界最重要的文學桂冠總是落在一些勤奮創作的“老人”頭上,他們的光芒常常會被馬爾克斯、帕斯等諾貝爾獎得主所遮掩,塞萬提斯獎等於給他們開了一次慶祝晚會。1997年,古巴作家因方特在馬爾克斯宣布退出競爭的情況下問鼎,1999年則是智利小說家豪爾赫·愛德華茲獲勝。每隔一年,塞萬提斯獎就會把橄欖枝拋給拉丁美洲文學界。2002年4月,被挑中的幸運老人是馬爾克斯的好朋友穆蒂斯。
正當我為了無法閱讀因方特、愛德華茲作品而深感絕望的時候,他們的代表作《三隻憂傷的老虎》《夜晚的沉重》和《蠟像館》等尚未翻譯成中文。這時卻從遠方傳來了佳音。一位網名為Bookmanrivers的陌生朋友從美麗的西湖邊上,給我郵寄來了“新星”穆蒂斯的小說選。這種友誼難能可貴,讓人情不自禁地就聯想起馬爾克斯的言談,寫作是為了“讓朋友們更喜歡我”。為此,馬爾克斯才放棄了當一個魔術師的強烈願望。在我看來,塞萬提斯文學獎選擇在2002年頒發給《百年孤獨》初稿的首位讀者、影響馬爾克斯文學生涯最為持久的阿爾瓦羅·穆蒂斯(lvaroMutis,1923-),並不僅僅是對馬爾克斯婉拒此項榮譽的一種彌補,其實也是對穆蒂斯非凡的詩歌、小說成就的一份遲到的承認。
這本綠色封麵的穆蒂斯小說選有一個普通的名字,叫《阿勞卡依瑪山莊》,它給穆蒂斯所下的定語卻是“步入聖地的大家”。代序則是馬爾克斯為了紀念穆蒂斯70歲生日所發表的演說,讀起來要比那篇嚴肅的諾貝爾獲獎演說《拉丁美洲的孤獨》更讓人喜歡。馬爾克斯眼中的穆蒂斯是個全才,電台播音員、公共關係專家、航空公司的公關部主任、電影商,這些五花八門的職業都不重要,穆蒂斯的文學眼力才是最叫人欽佩的,是他推薦馬爾克斯閱讀了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小說《佩德羅·巴拉莫》,是他在漫長的18個月裏每晚都到馬爾克斯家裏當一位熱心聽眾,《百年孤獨》中有許多章節段落就是依據穆蒂斯的意見修改的。我想象不出世間還有比這對朋友更讓人羨慕的,直到馬爾克斯名滿天下,穆蒂斯仍然緩慢地進行著他的創作,一點都不著急。他仿佛早有信心,願意為好朋友犧牲一切,甚至慷慨地應允,把一個自己動筆寫著的題材轉讓給馬爾克斯,於是,這才有了堪與《霍亂時期的愛情》媲美的《迷宮中的將軍》,這才有了在貧困潦倒中赤身裸體地死去的玻利瓦爾將軍。因此,當我讀到穆蒂斯小說選中的短篇之作《最後的麵容》,首先浮想起的不是玻利瓦爾將軍臨終的麵容,而是馬爾克斯對穆蒂斯發自內心的謝意。
中長篇小說《“翠鳥”號上的愛情》和《將軍峰》顯然是穆蒂斯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曾經分別榮膺法國的羅歇·凱洛依最佳小說獎和梅迪西斯外國作品獎。尤其是後一個文學獎項,簡直好比“小世界杯”,科塔薩爾、米蘭·昆德拉、約翰·霍克斯、翁達傑等眾多擁有國際知名度的作家都曾被授予此獎。所謂的“將軍峰”,是一間在山上開設的店鋪,小說主人公馬克洛爾曾在此養傷,並和他的心上人瘋狂地相愛。販運木材生意使得他離開了將軍峰,開始了他作為“航海了望員”的漫長生涯。小說主要情節是以馬克洛爾日記的形式展開其“不幸遭遇、回憶、思考、夢幻和狂想”的,穆蒂斯對於航海題材的小說處理水平,絲毫不遜色於康拉德等前輩作家。《將軍峰》總使我想到馬爾克斯的《一個遇難者的故事》,這對流亡墨西哥30年之久的好朋友,仿佛在心靈上也有一種默契,甚至創作的題材都經常出現重疊暗合。值得關注的是,穆蒂斯有多部小說都是以周遊世界的水手馬克洛爾作為故事主角的,塞萬提斯獎評審團成員路易斯·安鬆把這個虛構的人物概括為“一個冒險家、哲學家,一個重感情的人”,也是相當凝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