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森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天空中彤雲密布,雪從早上就下個不停,現在已經是下午,仍然漫天雪花飛舞。本來就死寂肅穆的國家公墓,此刻更顯冷清淒涼。偌大的墓區空空蕩蕩,一片雪白。雪幕之中,在一座墓碑前,有一人孑然獨立。他已在這裏佇立了半個小時,一直凝望著墓碑,一動不動,幾乎成了一個雪人。

他如此專注,沒有發現自己不是這裏唯一的來訪者。就在公墓出口處,還有兩個穿厚呢長大衣的中年人在門廊下遠遠眺望著他。

其中一個長著一個棱角分明的鷹鉤鼻,臉龐瘦削,斜向上挑的眉毛下是一雙銳利的眼睛,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蓋亞軍事情報處(也就是通常簡稱的格米尼)的處長,被所有下屬稱為“老板”的萊爾中將。

他旁邊的矮個子身形滾圓,相貌平平,一對小眼睛陷入多肉的臉上,像麵包上嵌著的葡萄幹。如果不在正式場合穿上他的少將軍服,不知情的外人很容易誤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肉鋪的老板。

費爾戈今年五十二歲,和萊爾相識已經有四十六年。他們一起從軍,一起被選派參加艾米星際情報局舉辦的特種情報培訓班,歸來後一起創辦了格米尼。

他記憶力超群,就像一個活檔案館,對每一個下屬了若指掌,每一次行動的細節也都爛熟於心。

他的性情溫和,二十五年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從沒有人聽見過他大喊大叫。可對格米尼的情報員們來說,他的威信絲毫不亞於嚴厲挑剔的“老板”。他們熱愛他,不光在私下,當麵也叫他“老爹”。

但無論在公開場合還是私下,費爾戈都由衷地承認萊爾比他更優秀,更適合擔任領袖。他從一開始就擔任萊爾的副手,對萊爾忠心耿耿。而萊爾甚至比信任自己還信任他的朋友。

“還有六分鍾他就會離開了。”費爾戈抬手看了一下表,肯定地說。

“每次都這樣?”

“對。每年的今天,他都會在下午三點整來到公墓,在帕爾修斯的墓前呆到三點三十六分,然後離開,四年來分毫不差。”

“他喜歡精確?”

“是的。我也喜歡精確。”費爾戈笑了笑。

“這個時間段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你記得‘暗夜’行動吧。”費爾戈看了看萊爾,其實很清楚這次行動是不可能被忘卻的。他同樣清楚,萊爾喜歡聽他準確地描述事實,因此他繼續說下去:

“四年前的今天,帕爾修斯帶著四個人去卡洛伊,這孩子是狙擊手,任務是在克萊因-麥比烏斯和埃薩接觸時進行射殺。

當時出了意外——麥比烏斯的女兒埃娜在卡洛伊讀書,去接了她的父親。事發突然,他由於不想讓女兒目睹父親被刺殺而錯過了最佳射擊時機。

帕爾修斯當時接到的指令很清晰——射殺麥比烏斯,因此他馬上命令其他隊員完成任務。但是埋伏一旁的埃薩搶先打死了在現場的三名行動隊員。這孩子醒悟過來,完成了他的任務,但是暴露了射擊位置,帕爾修斯為救他被埃薩的狙擊手打死了。

他順利回到了亞森,但是心理遭受了重大打擊。他一直認為是他的猶豫導致了其他隊員的死亡,尤其是帕爾修斯。自從他進入情報處,帕爾修斯就是他的隊長,對他就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三點到三點三十六分就是他和帕爾修斯一起度過的最後時光。

你可以想象這孩子承受的折磨。而另一方麵,那個女兒還是沒有避免親眼看著父親中彈這一悲劇,這更加深了他的痛苦。我們進行了心理幹預,但我不認為有太大效果。”

“當時沒有其他人在現場,他完全可以不報告自己的過失,對嗎?”

“是的,他很誠實。”

“這四年他出了什麼任務?”

費爾戈搖了搖頭:“一項也沒有。‘暗夜’是他第一次出勤,也是最後一次。事實上,他辭職了,他已經不是格米尼了。”

“哦?”

“他去了艾米,在佛蘭達的福斯坦大學主修了三年上古神話學,也就是有關傳說中的地球文明的故事那一類的東西。你知道,在艾米這種玩意很有市場。看起來他對這些內容很有熱情,每門功課都是A+。他的導師克魯瓦納教授希望他留校繼續研究工作,但他謝絕了,去年回到亞森開了一家書店,專門收售關於上古傳說的書籍。”

“能留在艾米對不管哪個星球的年輕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和榮耀,他為什麼不留下呢?”

“他給導師的理由是思鄉,盡管他在這裏一個親人也沒有。”

“那麼?”

“他實際上一直在打聽帕爾修斯的女兒卡西雅的下落。帕爾修斯在殉職前一年離婚,前妻帶著卡西雅離開了亞森。”費爾戈頓了頓,“我相信,他其實內心還隱隱在期盼了解另一個女兒——麥比烏斯的女兒埃娜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