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至,天上窸窸窣窣的飄著雪花,天氣已有些寒冷,縣城的大街小巷都沒有了原有的繁華景象。朱有才此時正一個人坐在自家的院子裏,看著雪花慢慢的落到地麵上,一個老人這般境像讓人不覺間有些淒涼。
朱有才今年七十有二的年紀,貴為一方縣令,這正六品的官從他接手就仿佛坐穿了似的,想想曾經也是帝京上考出探花的人,如今不還是逃不出個‘死’字。
朱有才近些天已經感覺時日無多了,他想看看天,看看自己沒看過的東西,他當官當了這些年,造橋修路、募銀賑災、引水防旱,若是修道的高人看到定會看出,這人一身的功德無量,隻是又有什麼用呢?逃不出一個‘死’字,哪怕有來世,與現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後堂的屋子裏,一個年輕的貴公子走過來,走到朱有才前施了個禮道:“父親!我們該去吃飯了。”
這貴公子麵貌的少爺正是朱有才的兒子朱俊,年紀輕輕便是秀才,可想今後前途無量。
朱有才緩緩的起身,貴公子趕緊扶住他,這一老一少漫步的走到後堂,隻見廳中還坐著四個人,是跟隨朱有才頗久的老仆,見朱有才過來連忙叫了聲老爺。
朱有才點了點頭,坐到了正坐上歎了口氣道:“近些日來,我感覺時日無多,也罷!借今天,也把後事交代一下。”
朱俊手一抖,驚道:“父親!怎麼可能!您……”
另外的四個人也趕忙道:“是啊!老爺,您的日子多著呢!您做的好事這麼多,上天會眷顧您的。”
朱有才搖搖頭揮揮手歎道:“我的身體自然是我最有數,還是聽我講完吧!俊兒去拿紙筆,我說你記。”
朱俊趕忙拿來紙筆,朱有才緩緩的走到門前道:“朱氏不孝子孫朱有才,近覺時日無多,命即歸天,特留此書:‘餘留七十有二,一生碌碌無為,僅家中有宅兩處,良田九頃。雖為一方縣令,但因前年幹旱,冬至縣中又有數家饑寒交迫,所餘俸祿盡皆散轄,尚還借有東市鄉紳李文生紋銀三十兩,前門東戶李屠戶紋銀十五兩,還有一些碎銀都在書櫃的賬本裏,吾兒切記償還。家中所留田頃中五頃歸長子,餘四頃贈於家中四位老仆,家中一處宅院原為上任知縣彭知澤所贈,故贈與四位老仆也算了了這多年侍候之情,餘一處宅院原為本地地痞趙阿狗財產,今也應還與他人。待吾身死後可葬於後山某處,不立碑銘。我朱氏子孫應牢記祖訓大豐為公,務必慈悲,多做善事,多積功德。”
正在記錄的朱俊及所在場的幾位老仆眼淚嘩嘩的流下來,朱有才慢慢的靠在門檻上,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有些累,眼睛便慢慢的閉上了嘴角露著笑意:“想不到我朱有才也有為自己流淚的一天,嘿!下輩子還是別做好人,要是跟右相一派,想必現在也是一方高官無憂,失不了這一身才華,不可說啊!隻是可惜我這一身才華,要變做土了。沒了!沒了!都沒了……”
朱俊擦了擦眼睛,以為父親傷心過度,連忙去看,卻見父親雙手灘地,他伸手一觸卻發現已然沒有了呼吸。
“父親!”
一陣大風從院中吹過帶起了塵灰,縣衙的後堂飯還熱,隻是人已寒。
朱有才的葬禮在他死後的第七天召開了,來者除了鄰舍親友還有縣裏的鄉紳,各下級上級的官員,氣場不算大,卻也不算小。朱有才的屍身被裝進了紫檀木棺材裏,屍身嘴角沒有一絲的笑意,感覺甚是困苦愁眉,被四個壯士拉著放到了準備好的墓地裏,一掩黃土,留下一個鼓起來的墳包,大風吹的林子裏嘩啦啦響,朱有才的在天之靈看到或許又要悲傷一陣。
朱俊之後讀到了父親留給他的一首小詩,共四句卻沒有名字,“十年寒窗金榜士,數載穿席地方官。京中所盼我不允,所賴頑蟲化金還。”隨後苦澀一笑,扔到了火盆裏蹭的著了起來。
離去時人群中傳出這樣那樣的歎息聲,一個年紀稍大的老者不由得說道:“老縣令走了,都說人到七十古來稀,能活一天就是上輩子留的功德。”
“咱們這群老不死的也就隻能這麼想想了。”
“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一點沒說錯,你看東嶺那個老匹夫都活到八十了,幹了多少壞事,閻王爺硬是不收他,老縣令做了這麼多好事卻先走了。”
“這老天爺不公平啊!”沉默了很久的鄉紳李文生搖了搖頭歎道。
旁邊的一個老人趕緊拉住他:“說不得!說不得!說老天爺壞話可是要受天譴的。”
李文生一抖身子將老者的手彈開突然流下淚來看著天空吼道:“老天爺有什麼了不起?那可是我三十多年的知己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