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魁(1 / 1)

鍾離子疏一個人待在寢宮,他握緊拳,若有所思地盯著天花板出神。鶴十一說的話其實一點沒錯,今日那韓薇,於他居然真的不一樣。也許是她太像韓玉兒了吧。

腦中浮現出伏在地上卑微低頭的女孩。她實在太瘦了,低頭時,鎖骨深陷,手腕青筋根根分明。皮膚極白,竟與身上略顯寬大的雪白俾服差不多白,顯得極不健康。臉蛋倒是漂亮的,純淨的大眼睛、半抿的粉唇,極像那時愛笑的韓玉兒。鍾離子疏記得,玉兒笑起來嘴角抿著兩個小小的酒窩,甜得醉人。韓薇若要笑起來,也是極美的吧。

他是有多懷念那笑容。

可韓薇又和韓玉兒那麼不一樣。玉兒是那麼明媚可愛,舉止帶著小女兒的羞澀和天真。

那韓薇不過是與玉兒姓氏相同、容貌神似罷了,不必在意。也不會是玉兒回來的,玉兒已經死了!

鍾離子疏緊緊握著拳頭,良久,緩緩落下。

他沒有資格去想玉兒。

一絲鮮血從他的指縫流下。

嬌顏閣一向不缺少財大氣粗的客人,總是人滿為患。舞台上歌舞升平,當家花魁紫菱在台上扭著柔軟的腰肢,跳著妖嬈嫵媚的異邦舞。無數花瓣從她透頂灑落。紫菱雖然隻有14歲,身段倒是發育良好,十分勾人。

眾嫖客看得心癢,不時輕佻地吹聲口哨,更有甚者,大笑著將銀票和元寶往紫菱身上砸。

台上的紫菱被一塊銀子砸到了腰部,腳步猛地一踉蹌。她站穩身子,保持著完美微笑繼續舞動。可那眼中的仇恨和不屑卻濃得令人無法忽視。幸虧那些客人們隻曉得看紫菱勾人的身段,沒人注意她的眼神。

這一切,都被躲在舞台下的韓薇看了個透徹。她皺著眉盯著紫菱的眼睛看,內心焦灼,暗暗祈禱:希望沒人會注意紫菱的眼睛。

韓薇是紫菱的俾女。

同時,她也是紫菱的親姐姐。

一曲完畢,紫菱笑著退場,老鴇扭著屁股走上台來,開始介紹下一位姑娘。氣氛十分熱烈,空氣中彌漫著過於濃鬱醉人的花香,一屋迷亂。

花魁房間。

紫菱的身上已經被銀元砸出好幾處淤青,她坐在梳妝台前,表情麻木地看著韓薇小心翼翼地為她塗藥。“姐姐,不過是一點小傷,不用塗藥。”紫菱低頭看了看韓薇,嗓音沙啞地說道。

“不行,妹妹。你可別忘了,爹娘生前愛護我們,要是傷著哪裏了,怎向死去的爹娘交代?”韓薇頭也不抬地說。

“都做了如此低賤之人了,還何談交代?”紫菱的眼神漸漸放空,嘴角掛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為了千秋大業,為了家族慘死的人丁。爹娘會懂我們的。”韓薇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極其認真地說。

紫菱沒有說話,眼底光芒晦暗,不知道在想什麼。

“姐姐,你說,這靠著才藝相貌在嬌顏閣當清倌的日子還能保持多久呢?”沉寂了許久,紫菱突然又說。

韓薇愣了愣,抬起頭想做出一個讓紫菱舒心的笑容,笑得卻很難看:“姐不會讓你被玷汙的。”

紫菱點點頭,緊咬著嘴唇,眼底的晦暗卻沒有減少一分,眼神緊緊鎖著韓薇的發頂,一絲不甘和敬重複雜交彙。微微的寒光從眼中一閃而過。

韓薇捶著酸痛的腰,走向自己的小房間。將門關好後,她坐在地上的竹席上,小心翼翼地撩開胳臂上覆蓋的粗布衣料,皺著秀麗的眉頭緊盯著雪白肌膚上鮮紅刺目的鞭痕,嘴角微抿。

最近老鴇的脾氣越來越壞了。因著街對角那家慰芳樓新來了一位姑娘,人生得美,又多才多藝,比起紫菱來也差不了幾分,這幾日正大肆活動宣傳,慰芳樓的生意蒸蒸日上。嬌顏閣的生意愈加清淡,老鴇說話也帶了絲怒氣。韓薇貌美,老鴇本來想拿她宣傳,卻無奈韓薇不肯,任她如何毒打也不願做這低賤生意。

老鴇為著韓薇這美豔的皮囊和曾經,隻好暫時吩咐韓薇做俾再想辦法。誰知那慰芳樓的生意愈加紅火,老鴇便遷怒於韓薇和紫菱。紫菱是當家花旦,自然不敢重罰,但對韓薇就不客氣了,胳膊和背部幾乎沒一塊好肉,鞭痕縱橫。

紫菱一直不知道。韓薇不敢對妹妹說。紫菱太小了,她才14歲,卻要經受這麼多的變故,不要讓她擔心。韓薇想。

夜還很長。韓薇看了看手裏為紫菱擦拭傷口後剩下的金瘡藥,不多了,但還能用上一兩次。這變故後在嬌顏閣為俾的幾個月裏她瘦了不少,身材細瘦如竹,骨架分明,少擦點還能再給紫菱擦一次。這樣上好的金瘡藥於韓薇和紫菱來說可是寶貝。

韓薇自嘲一笑。起身檢查門窗的牢固,隨後重又坐下,開始小心為自己的傷疤塗抹藥膏,今日新添的傷口還發著燙,腫脹鼓起。舊傷口倒也好一些,韓薇少擦了一點藥膏。背部碰不到的地方卻也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