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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村官被刺

前晚十二點五十分鍾,非弱士村村官滿周苟從親戚處回家,剛走到花園裏後門旁邊,就被一凶漢扭住,大喊了一聲。家人聽見,即忙開門一看,隻見村官屍身已分作兩斷,係用大刀從左肩一直劈到右邊腰下。那家人剛開門的時候,還瞥見一個青年男子,提了一把破柴的大刀飛奔去了。現在該處衙門已出示,曉諭各處,密拿該凶手,按律嚴辦。並懸有賞格:如有查知該犯蹤跡來報者,賞銀百元;生擒到來者,賞銀五萬元。目下各處鄉民聞此警報,莫不思尋獲該犯,以得此項巨賞雲。

男德看罷,心裏尋思道:“這老者明明知道是我弄的事了。這倒奇怪,怎樣他就會知道了呢?”

要知道這老者是什麼意思,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回

遣英雄老俠贈金別知己美人揮淚話說男德看罷新聞,便開口對那老者問道:“你何以知道此事呢?”那老者道:“請你坐下,待我慢慢講來。十四年前,我有一個侄女,嫁了非弱士村裏一個商人。兩年前,她的丈夫去到外洋經商,攢了些錢財回來,卻被那村官滿周苟威風嚇詐的逼得精光,還是兩手空空。因此她丈夫隻得再出外洋做工覓食,一去數月,音信不通,目下那女孩兒的日食費用,還靠著我幫貼她一點。”男德聽到這裏,心裏想道:“原來是如此。”那老者又接著說道:“你看那村官滿周苟,這樣狼心狗肺,我心裏大為不平,也曾百般設計,想出出這口毒氣。不料昨日晚上,我侄女歡天喜地的跑到我家,說道現在有人替她出了氣的話。她曾說這樁事體十分奇怪,早幾天就有一個好像叫花子的人來向她叫化,她曾將這事說把那人聽了,那人就即刻氣的了不得,說道要替她出氣的話。她說的那人衣衫相貌,倒正和你一般。我那時心裏也就明白,便將閣下的來曆說給她聽了。今天我見這報紙,就知道一定是閣下無疑了。”男德聽到這裏,忙問道:“怎麼令侄女不來見我呢?”這時老者聞說,便手摸著白胡子,搖搖頭,長歎一聲道:“哎!這也不必說了。”男德道:“但講無妨,這沒什麼打緊。”老者長歎一聲道:“說起這惡丫頭來,實在令人可惱!她聽我說出你的下落,她就說出吃矢的話來。”男德道:“她說什麼呢?”老者道:“她說:‘現在官府出了告示,說是有人拿了他,就可以得五萬賞銀,我們正在窮到這樣地步,何妨趁著這個機會去發這筆大財,好比順手牽羊了。’我聽她這樣說來,就不由的大怒,痛罵她一頓。她還不服,反口就罵我窩藏匪類的話,氣憤憤的回家去了。”男德聽說,就兩淚汪汪,一言不發。老者勸著男德道:“仁傑,你也不必傷心,像她這樣沒有良心的丫頭,也不放著和她計較。我看閣下這樣豪俠,將來必定能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可惜我已經老得這樣,不能幫著你了。現在那惡丫頭既然知道你的下落,又受了我一番臭罵,必定要張揚出去。倘若狗官們得了風聲,倒為不妙。我想幫點盤費與你,好快些逃到別個地方,暫且一避,再作道理。你道如何?”男德聞說,便道:“先生這樣過譽,小生怎麼當得起?小生不過不忍眼看著同胞受種種的苦難,束手不救,心裏就過不去。”老者又忙道:“這是男兒分內事。你總要實心實意的做去,莫學尚海的那班誌士,有口無心的人才好哩。”男德即忙拱手答道:“小生謹領先生的教訓。我項仁傑生在世界上,這世界上什麼時候才能夠太平,什麼時候才能夠沒有不平的事,沒有良心的人,我都不管這些;但是我項仁傑活在世界上的一天,遇著一件不平的事,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我就不能聽他過去。”老者聽到這裏,便開口歎道:“哎!我和你初見麵的時候,不過看著你是一個無歸的窮漢,倒不料你乃是一個義俠男兒,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男德道:“先生正是一位‘人老心不老’的大英雄。小生年輕才淺,先生還這般誇獎,真是有愧了。”那老者忽又傷心道:“諒這世上種種可慘的人,做出種種可慘的事來。我們天天活在這種種可慘的世界上,和這種種可慘的人交接,若是聽他壞去,不肯設法補救,這一生一世,倒容易混過去。隻怕來世投胎,還是要再到這可慘的世界上度日,如何能丟得去呢?可恨老夫此生休矣!你們青春年少,正是後生可畏之時,還望努力自重才好。”男德見他這樣傷感起來,就想安慰他一番,說道:“哎!先生,自古道:‘良馬雖老,誌在千裏。’人生在世,隻怕沒有誌氣,哪有傷心年老的道理呢?你且看世上的翩翩少年,外麵上看起來,倒是不老,其實心裏已經死得透了頂,不過是一個死屍,天天能夠在世上活動罷了。這等人實在是可憐哩!像先生這種白發蒼顏、如火如花的老少年,有什麼傷心的呢?”老者聽男德這樣說法,隻好收了眼淚,抖起精神,現出一種很快樂的樣子。這時,老者心裏那一種佩服男德的意思,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男德又問道:“我的妹子也曾知道我這番事情麼?”老者道:“我沒告訴她,想還不曾知道。”男德急忙道:“請先生千萬別要將這件事叫她知道了。那女子的性情,她聽見了這樣的事,又不曉得要驚嚇到什麼樣兒。現在我想先去尚海,隨後就回到家裏。”老者道:“這倒也好。尚海那地方,也有許多假誌士,順便到那裏去走一遭,看看他們到底做些什麼事體。”男德也不理會這句話,便道:“我去之後,我的妹子就托先生照料,日後她的親事還要先生留心則個。”那老者一一答應了。男德便在袋裏取出一小小方塊紙和一支鉛筆來,寫了幾行字交給老者,說道:“這就是我朋友的住處,先生要打聽得家父的消息,就由這地方寄信與我,管不會錯的。”老者接過來,就放在衣衫的袋裏,順手拿表一看,說道:“現在已經八點鍾了,開往尚海的輪船,照例是九點鍾開船。我現在叫人去店裏取你的鋪蓋行李來,請你在這裏略候片時。”男德忙說道:“請先生不要露了風聲,使我妹子知道才好。”老者道:“我知道的。”說著,就出去了。

男德默默無言,獨自一人坐在房裏,忽然聽得門外有一陣腳步聲。不多時,隻見就是這如玉如花的美麗拭著眼淚跑進來,急忙將身坐在男德旁邊,伸手將男德的雙手舍命地捏著,不住的吊下淚來,說道:“我的好朋友呀,你現在要到別個地方去麼?”男德微微地一笑,答道:“我親愛的美麗呀,你怎麼會知道呢?”美麗忙道:“還是那克德來告訴我的。他說,他的阿爹現在去找人到店裏取行李,給你出門去。是真有此事嗎?”男德答道:“不錯。但是望你就在這裏住下,我將來必定有個打算。你千萬別要傷心,恐怕損壞了身子。”美麗聽說,越發傷心起來,低著聲音說道:“我怎麼好長住在這裏?我要跟你一同去。”男德聽得她這樣說法,就發了呆,不能則聲。隻見美麗將自己的頭斜枕在男德的肩膀上,放聲大哭不止。不多時,那老者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外套走進房來。男德就將美麗來到的話說了一遍。老者就笑嗬嗬地對著美麗道:“春英姑娘呀,你別要這樣傷心。好兄妹們有個分離,原來是難舍,但你哥哥現在也不是一去不複返的,不過是替我去到尚海探聽些生意行情,十天半月就要回來的。”男德也接著道:“我親愛的春英呀,請你別要傷心。我去半個多月,就要回來的。你且住在先生家裏,無論什麼事體,都要聽先生的教訓才是。”這時美麗含著眼淚,低著頭,合著口,一聲也不發。老者又說了許多安慰的話。說罷,就拿出五十兩銀子交給男德,說道:“仁傑兄,你且拿著這點盤費罷。”男德接過銀兩,穿起外套,說道:“現在時候不早,我就此告辭了。”老者道:“我已經吩咐用人,替你照應一切,請你和他一同上船罷。一路上諸事小心,早日回來。令妹的事就擔在老漢身上,請你放心便了。”男德聞說,便笑嘻嘻地和老者握手告辭,又恭身對美麗親嘴為禮,隻見美麗哭得和醉人一般。老者見他兄妹二人這般恩愛難舍,一陣心酸,也幾乎落下淚來。隻是這無情的壯士,不肯停留,大踏步出門去了。

要知男德去後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敗家子黑夜逢良友守財虜白手見閻王話說男德自從那日晚上別了老者和美麗,由奇烈客起程,風平浪靜,一路耽擱,走了十多天才到尚海。船抵碼頭時,已經四點半鍾。男德便將行李挑起,去到一所客店,一直進去,將行李放下。那店小二即忙出來招呼,男德便開口道:“請問寶號叫做什麼名兒?我進來的時候,因粗心未曾瞧著。”店小二答道:“這店叫做‘色利棧’便是。”男德聽說,微微一笑,說道:“世上有許多好字眼怎麼都不用,偏要用這兩個醜字,掛在門外做個招牌呢?”店小二答道:“這雖是兩個醜字,你看這世界上的人,哪一個不做這兩個字的走狗呢?就是這尚海的人罷,還不是這樣嗎?”男德道:“你這話雖說得有理,但是這‘色’字未免太俗了,不若改個‘名’字,就叫做‘名利棧’吧。”店小二笑道:“那‘名’字雖也是人人所好,但是有了‘色’,那‘名’也就不要了。我看還是‘色’字好。男德忙道:“罷了,罷了!我現在‘名’也不要,‘色’也不要,隻是要吃了,請你快去拿些好酒和飯菜給我用罷。”店小二答應一聲“是了”,抽身就去到廚房。不多一會,即將飯菜齊備拿來,說一聲“客人請用飯吧”,即忙轉身去了。

這時男德一人坐下,自斟自飲,不覺飲到有了幾分醉意,就放下,將咖喱飯拿了過來吃了兩碟子。吃罷,洗過了臉,就背著手在房裏走來走去。心裏想到法國文豪講自由的一首傷時詩,口中就大聲念道:

甘為遊俠流離子,婦孺無顏長者憂。

何不掃除公義盡?任他富貴到心頭。

念罷,就將身上外套脫下,掛在牆上,掩了房門,打開行李,剛將身睡下,隻見窗外陰風颯颯,桌上寒燈火光如豆,正是客路淒涼的境界。忽然聽得屋門微微地響了一下,男德還不著意,猛然又瞥見了一個黑影兒爬將進來。男德就斜著眼睛看注,口裏還假裝著大呼而睡。隻見一個黑東西,忽然豎起身來,忙把牆上掛著的外套拿下。男德就即忙翻身爬起,托地跳將下來,向那黑東西背後一閃,用力將那黑東西的頸子揪住。隻見這黑東西的頸子不過隻有手指頭粗,還是皮包著骨。男德想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麼瘦鬼呢?”即便開口問道:“你是什麼東西?”隻聽得那黑東西急忙答道:“我是一個人。”男德又問道:“你既然是一個人,叫什麼名兒呢?”那黑東西又答道:“我就是範桶。”男德聽得“範桶”兩個字,倒著了一驚,即忙撒開了手問道:“範桶哥,你怎麼就會到了這個地步呢?”範桶就放聲大哭起來。男德見他這般景象,心裏也就替他可憐。目下正交寒冬,他還是身穿一件單衫。這件單衫新做的時候,倒很堂皇,可惜現在已經舊得七穿八爛,連身上的肉都遮不住了。男德說道:“範桶哥,請你就穿著這件外套,坐下,將你這陣子的光景說給我聽聽罷。”

範桶也就扯著又破又黑好似抹布的袖子抹幹眼淚,和男德一齊坐下,說道:“家父近年生意頗算得手。他也就生成的是個吝嗇祖宗,一錢如命,你是曉得的。因此到了今年四月結賬,就能夠積下了幾十萬家財,隻望回到故鄉,樂享田園,在無賴村裏,也算得數一數二的富戶。誰知道剛住了一個多月,這富戶的聲名就轟傳出去。那村官葛土蟲,就來到我家派捐,說道要開辦什麼孤兒院,什麼禮拜堂,向家父籌款十五萬,將來就可以保舉個功名。家父也知他甘言相誘,但看他是一位官府大老爺,和他爭執不得,隻好低聲下氣,在荷包裏如數拿出把他。想家父平日一絲一毫都是疼惜的,忽然叫他拿出這樣巨款,怎不如刀割肉?雖說是敢怒而不敢言,也就因此日日愁窮,積憂成病,到了五月十三半夜,忽然嘔血而死。”男德聽到這裏,心裏歎道:“哎!世上的守財虜到了這樣收場,也真是不合算了。”範桶又接著說道:“家父死後,我家裏也還剩下十萬多財產,不愁度日。不料我的堂伯父,隻見家父一死,就來到我家,對我母親說道,家父從前出外做生意的時候,曾借過他七萬兩銀子,現在要來討賬。這時我母親就驚訝起來,說道:‘我隻見阿桶的父親在時,還送錢與你,就是他臨死的時候,也未曾說到借你錢的話。’我伯父聽說,就硬著頸脖子,凶狠狠地說道:‘凡人臨死的時候,心裏就糊塗了,哪裏還記起這些事呢?’那時我母親又道:‘他在生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起,偏要等到他死無對證,就好來討這筆糊塗賬嗎?’我伯父忙答道:‘隻為那村官騙了他許多錢,哪裏還肯火上加油?因此就將這件事體擱起。難道到了今天就要搪賴不成?你不必多說了,倘若不快將銀子還我,就將這條老命拚著你這富戶。’我母親本來是個婦道,又生成膽兒小,怎敢和他計較?也隻得忍著氣和他好言相商。但是隨後怎麼說好了,我也莫名其妙。到了六月間,有一天我母親向我放聲大哭一回,說道:‘兒呀,不知你父親前世做了什麼罪惡,要受人家這樣冤氣?哎!這也隻怨得自己命薄罷了。’到了第二天,她忽然拿出六千兩銀子給我,說道:‘兒呀,你拿了這些銀倆,去到尚海找個好學堂,學習些學問,日後好有個生路。你父親丟下的家財,都被奸人們騙盡,隻剩下你一人,定要替爺娘爭氣才是道理。現在你也已經長大成人,倘若再過幾年還是這樣遊遊蕩蕩,一事無成,我就不願叫你活在世上,免得把人家奚落。’那時我就答應一聲‘謹遵母命’,將手接過了銀子,就跑到好朋友吳齒的家裏,約他作伴同來尚海。當下兩人就動身上船,來到此地,在這死脈路一家客棧裏住下,到那些茶樓、酒店、戲館、花園一連玩了幾天,我就催吳齒和我去找個學堂讀書。他就引我去到一個學堂,那學堂門口,倒掛著好幾塊‘某某先生’的名牌。我就問他:‘掛著這些牌子做什麼用的呢?’他答道:‘一家學堂,有好幾位先生,掛出這些名牌,就是叫人家揀擇的意思。’那時我又問道:‘我們打算揀擇哪一位先生呢?’他就指著當中一塊牌子道:‘這位靈心寶先生,是一個新科榜眼,在尚海要算他最有名了。’我聽說,就歡天喜地和他一同進去。剛剛走進大門,隻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大煙鬼子喊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他喊的是什麼,隻管糊糊塗塗的跟著吳齒上了樓。就有一位年方三六的佳人,輕身緩步的走出來,好似出水芙蓉一般。我一見就目迷心醉,拚命的看著她不眨一眼。這時,吳齒就和旁邊那三十餘歲的一個婦人,指著我唧唧噥噥地說了好些話,我也不曾懂得。我就向吳齒問道:‘哪位是靈心寶先生呢?’吳齒沉吟了一會,指著那美人便答道:‘正是這位。’我那時就待以師禮,叫一聲‘先生’,將身爬下地對那美人磕了三個響頭。隻見他三人拍掌大笑起來。吳齒又對著那婦人的耳低聲說了好一會。隻聽那婦人連答道:‘知道了,知道了。’一時那美人拿煙奉茶,彈琴歌唱,百般恭維。我心裏尋思到:‘天下還有這樣好先生。曉得是這樣,怎不早些來上學讀書!如今未免悔恨太晚了。’大家又閑談了好一會,才起身回去。臨行的時候,那美人還捏著我的手,親親熱熱地送到門外,說些‘對不起’、‘明天早些再來’的話。我回到客棧,就問吳齒道:‘這學堂裏教書的先生,怎麼有女的呢?’他答道:‘這是尚海的規矩,沒什麼奇怪。你不懂得此地的規矩,我前年就和一個富家公子來到尚海,所以無論什麼地方都認得,什麼規矩都懂得,你樣樣都聽著我的話做去就是了。’我就唯唯答應。那時我一夜也未曾睡著。到了第二天兩點半鍾,才爬起身來。胡亂吃了些飯,趕忙又跑到那美人的家裏去了。一連兩個禮拜,都是吃酒打牌,無邊的快樂,好像在天宮一般。隨後我又問吳齒道:‘我離家的時候,我母親招呼我來尚海讀書,學習些學問。現在進了這個學堂,和這女先生玩了十多天,花去銀子一千餘兩,怎麼還未曾教我讀書,學一點學問呢?’那時他答道:‘讀書學學問,有什麼好處呢?就是算學罷,那小九九的算盤,我們也都會的。什麼天文地理,更是胡言亂道了,有什麼可學的呢?若是英文、德文、俄文,我們何必學那外國人的話呢?這更是不消說的了。人生在世,有幾十年光陰,何不快樂快樂,還要受罪讀什麼書呢?我老實對你說罷,我和你天天去的那個地方,並不是學堂,就是一家妓院。那位女先生,也就是一個妓女。我不知道什麼學堂。你果真要進學堂讀書,請你另外找一個朋友領你去吧,我就不敢奉陪了。’那時我便道:‘原來是如此呀!我也知道玩耍比讀書快樂,剛才不過是那樣說,當真就要去讀書嗎?你且不要見怪,我們再到那好學堂裏去罷。’他聽了便破顏一笑,道聲‘好兄弟’,即忙牽著我的手,走出門外,一直又到靈心寶家中頑耍一回。朝歡暮樂,轉眼又過了兩個禮拜。那時吳齒又引來他一個好友姓豬的,和我廝會。從此三人同行,十分親密,好似膠漆一般,大家應酬來往,一共又用了千金。吳齒便向我說道:‘我們帶來的川資,現在不過一月,已經用去將近一半。長久如此,不想個法兒,怎生是好呢?’我道:‘你看想個什麼法兒?’他道:‘把銀子放在身邊,一點利息也生不出來,用了一分便少一分,不如給我拿些去到巴黎,開一個煙店,好賺點利錢來使用,那本錢還可以永遠留存。’我道:‘這是一個頂好的法子,可以使得。’此時就拿出二千兩銀子交與吳齒。第二天他就動身去巴黎,一連兩個月,也沒有一封信來。這時候,我身邊的銀子已經用得精光。那靈心寶見我手中無錢,也就改變心腸,我去到那裏,不是說‘不在家’,就道‘有客不便相會’,即便見了麵,也無非是冷言冷語的譏誚一頓。到了隨後我越發窮苦,衣帽不周的時候,連門也進不去了。這時我正是追悔無及,傷心不了,天天坐在棧房裏,眼巴巴地望著吳齒的信來。一日傍晚,去到門外閑步,以解愁悶。忽見前麵來了一人,好像無賴村的一位好朋友,即忙上前招呼。隻見那人道:‘範桶,你還在這裏嗎?你的母親已經死了。’我聞得,心如刀割。待要問個詳細,那人一言不答,竟自去了。我回到棧房,大哭了一頓。這時正是家敗人亡,我範桶舒服了一生,到此也就是初次傷心了。要想回家探看,怎奈一文沒有,便叫‘插翅難飛’。那棧房的主人見我欠他店賬二十餘元,分文不繳,即便趕我出來,到處漂流,叫化度日。憐好今天傍晚,在這客棧門前看見老兄進得棧來,身邊還帶著些財物,因此冒昧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