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就不用管了!”
“你恨許傑吧?”
“我恨得著他嗎?”他站起來,不耐煩地說,“如果就是這些,那我該告辭了。羅縵,我再說一遍,我一點也不嫉妒你生活得幸福,更不嫉妒你和你丈夫過得很美滿!”
“你不是在諷刺我吧?劉釗!”
“不,我幹嗎嫉妒?我喜歡我這多年來對生活的追求!”
羅縵也站起來:“你所說的那種生活的追求,我很欽佩。不過,像我現在這種生活水平,我也該知足和滿意了。劉釗,這次我來臨江,就是希望你為了我的幸福、美滿,而放棄你的追求,要不,至少也不妨害我,行嗎?”
“我還能妨害別人嗎?天知道,你可太高看我了!”
“老許準備退了,你知道嗎?大勢所趨,總不能賴在位子上不走吧?”她以萬分遺憾的口氣說。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要是他,早就杜門謝客,在家畫幾幅傳世之作,也給後人留一點念想。否則——”
“你對他有誤解,他實際上是個很好的人。真的,劉釗。對我來講,他是好丈夫;對他兒孫來講,是好父親、好祖父;對他的部下來說,是好上級。他對你印象不好,也是包圍著他的那些人,長期灌輸的結果。沒辦法,不是他有意近小人,遠君子,而是小人總是緊緊地包圍他,包圍得水泄不通,他也沒有力氣扒拉這圈人牆,所以,君子就挨不著邊了!現在,他打算離休以後,把省城的房子留給兒孫,他和我回到臨江來過幾天清靜日子。劉釗,他是非常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六個字的,這你總該明白了吧?”
“我看你不必拐彎,直截了當多好,你該不會忘記我的性格!”
雷聲從遠處隆隆地響過來,在電閃的光亮裏,可以看到那些年輕人在收拾錄音機什麼的,要回家了。
“我決不是替老許來做說客的。他根本不同意我來說服你。可我和你,無論如何有過那麼一段曆史。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女人就更富有感情,所以我跑到臨江來。劉釗,你一定要聽我的勸告,千萬別和丁曉他們鬧別扭,更不要作對,尤其不可以競爭,你明白嗎!我可以把話講得再清楚些——掉點啦,好大的雨點!劉釗,老許已經提議丁曉接班,他表了態,除了高峰,中央,省裏別人很難駁他。假如,你一定要較較勁,能不能上,是問題,就算上了,你玩得轉嗎?老韓不是個很好的例子嗎?所以,你要學會那首歌:等待,你要耐心等待……”
劉釗兩隻大手,緊緊握住欄杆,唯恐自己爆炸。這時,雷聲越來越響,雨點越來越密,在電閃裏,他看到那張夫人麵孔上的期待神色:“你考慮考慮,我希望我不虛此行!”
啊!這場暴風雨終於來了!
劉釗回轉身來,抹掉臉上的雨水,大聲地,一字一句地說:“羅縵,現在我就回答,你死了心吧!絕對辦不到的。要是這是老許的意見,你可以轉告他,我更不讓步!”他跑下樓去,跑出小花園似的庭院,瓢潑的大雨,一下子把他全淋濕了。他還沒經曆過這麼大的暴雨,好像老天爺拿桶往下倒水似的,澆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盡管如此,那心頭一股無名的怒火,也撲滅不了。
汽車司機按喇叭叫他,可雷聲雨聲風聲實在太響了,劉釗根本沒聽見,直到司機把車開過來攔他,他才站住。
“等羅縵同誌出來,我順便送你回去!”司機從車窗裏探頭朝他喊。“算啦!我跟她不一路,謝謝啦!我到工地去!”他掉頭向全市最高建築物的方向跑去。心裏卻總在嘮叨著這兩句話:太過分啦!太不像樣啦!……
是的,你不得不承認,我們有些同誌為自己奔忙,走得實在夠遠的了。
劉釗跑著跑著,看見韓潮那輛車嗖地開過去了。隨後不久,像他所預料的一樣準確,那輛熟悉的伏爾加轎車,也從身旁風馳電掣地穿過,在暴雨中,在水流成河的馬路上,像一艘快艇。那種破水前進,像魚雷似的速度,和車子主人打太極拳的安詳徐緩,沉著穩重的慢動作,毫無共同之處。
等他到達臨江大廈工地時,這裏已經忙到相當緊張的程度。為了防止可能上漲的江水,韓潮和丁曉正組織全體夜班人員,在加高江堤。
“你還想到來——”韓潮劈頭就是一句。
他本來想把韓潮給堵回去:“你可以到沿江新村去看一看,為什麼他們那兒,用不著手忙腳亂?”可是,想到老頭子早晨還在醫院觀察室裏住著,現在披著雨衣,拎著馬燈,頂著狂風暴雨,在泥裏水裏蹚來蹚去地指揮,難道還好意思說風涼話麼?
這陣兒的韓潮,多麼像當年那個出生入死,叱吒風雲的敵工部長呀!……
在這種場合,韓潮充分顯示出他那應急的魄力。他當然熟悉這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領導方式。多少年就是如此一哄而上。全麵鋪開,雷厲風行,大張旗鼓地幹過來的。你看他哪裏還像個病人呢?精神抖擻,渾身是勁,那激情像催化劑似的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老嗎?他一點也不老。像我們黨許許多多真正的布爾什維克一樣,永遠保持著一股朝氣蓬勃的活力。他矗立在暴風驟雨之中,真像那二十層大廈一樣,頂天立地。
劉釗忘掉了剛才的不愉快,心裏叨叨著的兩句話:太過分啦!太不像樣啦!不知什麼時候自動停止了,而是關切地問:“你能行嗎?老韓,你堅持得住嗎?”
“你甭管我,看那兒,出什麼問題了,快去!”
劉釗朝韓潮指的地方跑去,一看,果然,由於參加搶險的人太多,這裏快成人堤了。許多卸沙石料的翻鬥車,壅塞在一起。天黑人亂,雨大路滑,幾輛車互相交錯退讓的時候,那輛進口的重型翻鬥車的後輪滑到江堤外邊,差一點就要掉進滾滾的江水裏去了。
“老韓真有板眼!隔那麼遠,好幾百米,黑燈瞎火,還下著大雨,他能知道這裏出問題了!”他從心裏佩服韓潮。
糟透了!解放牌卡車哪裏拖得動這龐然大物?劉釗隻好派人去找調度要吊車,或者把D—80開來。就在這等車的片刻,他瞅著滂沱大雨裏亂糟糟的人群,在幾百米江堤上奔波忙碌,把整個工程停下來,把很多建築材料用來搶險堵漏,他又從心裏感到痛惜。
如果有一個能獨當一麵的人,如果有一支強有力的手,完全可以避免發生這樣混亂不堪的局麵!
別看丁曉一次背著兩草袋的土,別看他好幾次踉踉蹌蹌差點跌倒,別看他用銅鍾似的聲音吼著:“同誌們!跟我上!”劉釗從心裏鄙視他的這種邀功式的表演,更無需動用這樣眾多的人員和車輛。他們喜歡搞人海戰術,喜歡轟轟烈烈,多少年來已成習慣。其實,稍講點科學管理,早應在汛期來臨前作好準備,也就不至於倉促上陣,不管三七二十一,為了壘高江堤,什麼都豁出去了。
不論何時何地何事,逸出常規的例外總是存在的。英明的領導,並不是在例外出現以後,如何措置得宜,應急有方——當然,這也是重要的一環。但是,要說真正體現領導水平,更重要的是能預見到例外,從而采取對策措施,保證工作正常進行。所以,劉釗望著在風雨雷霆中巋然不動、指揮若定的韓潮,十分感慨:“原諒我吧!老韓……”他拂去滿臉的雨水,“我沒有任何理由責備你,事到這步田地,你站在最危險的區段,洪水衝上來,先得卷走你。這和那種講天時地利人和、謀退身之計的人,是怎樣的不同啊!可是,老韓……”他瞅著洶湧上漲的江水,又忍不住抱怨,“完全可以避免的,你應該打幾位副經理的屁股,你應該揪丁曉的耳朵。一位主帥在火線上堵敵人碉堡的槍口,決不會獲得人們崇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