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2 / 3)

“快了!”對方長出一口氣,語氣不那麼肯定。

“意見不一?”他知道省委內部也有點疙疙瘩瘩的。

“有意見我倒不怕,問題是統一認識難,各人用各人的框框去量。你得下工夫讓他把尺子改成公製,一心秉公的公,就相當的費勁。哎,我看了你們常委投的票,其中有一張空白票,光打個問號,是你吧?”

韓潮樂了。看來,老頭子並不近視,看得很準。

“你呀你呀!我上次給你講了一個祁奚的典故,這回,再給你講一講樂毅,講一講韓信,怎樣?”

“好啦好啦!”韓潮隻知道項羽看不上,而被劉邦、肖何網羅走的韓信,卻不知道在黃金台拜相的樂毅,便對高峰說,“還是閑言少敘吧!接待外賓的事——”

“同意!”他從來是幹脆的。

“蓋房子的錢——”

“我得跟他們商量商量。”

“許傑不成問題,隻要你點頭。那些不是紅軍,想住紅軍樓的人,有了著落,可能會少設置些障礙。而且我讓劉釗去抓幹部樓的工程,來個高速度——”

“讓步政策?”

“我不得不如此,老高!”

“也罷!”高峰說,“你還是要到省裏來看看你的病,動不動暈過去,動不動看見個大活人在麵前,是怎麼回事呢?”

“人活六十六,夠本啦!”

“我是非常鄭重地對你講的哦!”

“我也是非常鄭重地回答你嘛!……”他笑得很輕鬆,根本沒把病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自己決不是能被病魔壓倒的人,否則,也不會親自到臨江大廈工地去開創改革局麵了。

吳緯淚水充盈地瞅著劉釗:“你說我該怎麼辦?老韓由他去了,大寶也隻好如此了,可她呢!劉釗!”

“莎莎?……”

他們倆都朝琴聲傳來的方向看著。吳緯說:“我也不知道讓她等到哪一天?你說大寶的病——”

劉釗不忍傷她的心,實際上這種病每發作一次,病情就加重一分。現在又被教授帶到他那一堆“文革”藏品中間去,能有什麼好處?已經實驗了多少次,雖然那些傳單、小報、像章、袖標、會使他暫時回到夢境裏去,得到片刻的寧靜,可隨之而來的,則是更厲害的一次發作。教授那裏,也許可以使他安靜一個比較長的時間,難道不也存在一次更強烈的大發作的可能嗎?因為要接待外賓,韓潮讓她把大寶送回溫泉鎮的精神病院去,恰好,教授為了那幅根本已經不在博物館的畫,來找吳緯,於是,她把大寶托付給他,準備過一兩天再接回來,她怎麼也舍不得把兒子送到醫院裏去。

“我不知道莎莎的難處嗎?她嘴上不講,我當媽的心裏也完全明白,我不應該耽誤她的前程、她的幸福。可萬一有一天大寶好了——”

那急驟地爬上去、又滑下來的琴聲,就像電影新手喜歡搞的一招——定格似的,戛然而止,停在滑梯中間了。劉釗完全應該講:“還有什麼萬一啊?大姐,精神病院的醫生對我說,所有可能的治療手段都用過了,死心吧!不要存在幻想了!”從鋼琴室裏走過來的呂莎,用眼睛盯著他,那眼光裏包含著多少希冀啊!但是她知道,劉釗決不會在這種時候,說出使她媽絕望的話來的。他對人也許有點歹毒,那要看是對誰。他對那些打著共產黨旗號,而所作所為又決非共產黨行徑的人,確實是既辣且狠。不過,他對於心地善良的普通群眾,對於曾經給過他溫暖的同誌,更甭說對於韓潮這一家人了,那感情是十分真摯而深重的,不會在人家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如果那樣無情無義,也就不是他劉釗了。

“媽,上樓去吧!”呂莎說。

“好吧,你們先上去,我關照阿姨一聲!”

他倆走出地下室的時候,呂莎問:“因為我彈琴,媽媽有想法啦?”

“那天我來,你吃完飯撂下筷子就走:今天大寶剛離開,琴又響了,能不觸動大姐的心嗎?”

呂莎也怪委屈地:“怪我嗎?他在的時候,隻要我一動琴,他就:唱‘臨行喝媽一碗酒’,‘隻盼著深山出太陽’。我彈得越響,他吼得越凶。最後,他就呼口號,‘打倒文藝黑線’,‘打倒修正主義’,‘向旗手學習,向旗手致敬!’吵得我頭暈腦脹,有什麼辦法,不是我不彈,是他不讓我彈,……”

聽見呂莎和劉釗的說話聲,韓潮迎了出來:“劉釗!”

“你給高峰打好招呼了嗎?”

“就照你們商量好的程序辦吧!不過,送他一幅油畫,是不是太寒傖一點?”

站在樓梯上的呂莎答話了:“那是他祖父的遺物,意義就不一樣了!”

“好吧!”韓潮隨後又對劉釗講了幹部樓的事情。

劉釗不解地:“怎麼?還要快上?自籌資金根本就沒多少啊!”

“先從大廈的投資借,省裏批下來再還!”

“現在大廈蓋了二分之一,錢花掉三分之二,你是知道的。要再借出錢去,國慶節竣工恐怕就毫無希望啦!”

“沒有辦法,我必須先把幹部樓蓋起來。劉釗,你作準備吧!這一攤讓你接,常委會準會全票同意的!”

劉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讓我?”

“對了。劉釗,現在中國辦事的規律是:先跨一大步,然後再退回小半步,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取得進步。你再幹一個奇跡似的高速度,讓他們看看!還是我那句老話,得給這些同誌做工作!”

“算了吧!老韓,你完全可以把它先停下來!”

“你懂得什麼?停的結果,是他們給你製造一百個、一千個麻煩!大廈想在國慶節竣工?屁!元旦,春節,到明年五一也未必能成。再說,給常委們改善一下居住條件也是應該的嘛!丁曉就比你成熟得多!”韓潮把話講得再清楚不過了。

一提丁曉搞的這些韜略,劉釗就說:“你看過幹部樓的設計圖嗎?有的房間還要安裝柳桉木牆圍,造價超過了全省記錄!房子尚未蓋成,已經內定誰住哪號,你不認為是樁怪事嗎?為什麼你不吭聲?為什麼你默許?就是因為你們一家三口——哦!大姐你也來了——住著花園街五號這樣大的房子,當然,你什麼話也講不出口,我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