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1 / 3)

在花園街五號,隻是在吃飯的這會兒,才具有一點親密的家庭氣氛,能夠離開繁冗的公務稍稍遠些。

一個市委書記,很難說什麼時候是屬於他自己的。有時坐在飯桌旁,剛拿起筷子,一個電話,一份急件,一位不速之客,一樁災害性事故,都會使同桌的吳緯、呂莎大為敗興,因不得不放下筷子去應付。

今天但願平安無事,衝著阿姨做的奶油桂魚。在臨江,喜歡吃俄式大菜的人,也許還不少。但能在自己家裏,做出幾道俄國風味菜的人,就不算多了。阿姨和花園街五號也算有緣分,早些年幫助呂莎她媽,現在幫助吳緯料理家務,是一位很懂得在這樣人家怎樣當保姆的婦女。偶爾坐著小轎車去商場、去食品店買東西,那矜持的樣子,也很使人看不透的。阿姨剛把兩盤喝酒的涼菜端上來,表示樓上辦公室裏電話響了的紅燈亮了。韓潮搖搖頭,準備起身上樓。呂莎攔住他:“爸,我去!”便搶在他前頭走了。因為,呂莎有些朋友也常常喜歡利用這吃飯的機會給她來電話。但是,今天的電話卻不是找她的。她很快又回到餐廳:“爸爸,省裏的長途電話,好像是省委書記高峰的聲音!”

“哦?他們可真著急!”韓潮歎氣。

“真少見,你幹嗎總優柔寡斷,拿不出個主意?”吳緯還很少用指責的口吻和老伴講話。臨江市幾乎誰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賢妻良母。所以,文聯那些思想解放的年輕作家、刊物編輯,都尋求她的庇護,隻要多叫幾聲大姐,無大礙難之處,總能得到她母親似的關懷。

“我對你說過,你別管!”

“不許我提意見嗎?”

韓潮急了:“咱們早就約法三章過,關於工作上的事情,你和莎莎,都不要參與!”

呂莎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不言語不等於沒有看法。而吳緯卻很鄭重地說:“這事非同其他。究竟誰來接班為好,作為一個黨員,有資格直接向你市委書記,陳述我的看法,黨章上規定了的。”

“就衝他誆我去沿江新村,就衝他把一個外國人弄到院子裏來,就衝他——”他瞥了呂莎一眼,沒有把話講下去,也許因為樓上電話在等著,便快步走出餐廳。

阿姨從廚房送菜口探出頭來問:“等一會端菜吧?”

“好吧!”吳緯又回頭問呂莎,“莎莎,你餓了吧?要不咱們不等?”

“不,不,越等下去,丁叔的桂魚才越有滋味呢!”呂莎不知為什麼笑了:“也真難為他,上回那元魚,好大的個啊!”

阿姨笑著說:“丁副市長好記性,總給你送來你愛吃的東西。莎莎,你還記得有一回你爸想吃南方那種像長蟲一樣的鱔魚嗎?那會兒,他是市府秘書長吧,可真有辦法,大老遠,又是飛機,又是火車的,到底給弄來一桶,多不易。他還把春元樓會做淮揚菜的掌灶師傅找來教我,怎麼收拾,怎麼做菜,什麼炒鱔糊,什麼——”因為看見韓潮走進餐廳,她那張笑臉從送菜口消失了,一會兒就聽到廚房裏炸什麼東西的聲響,想必是奶油桂魚下鍋了吧。

“是高峰同誌嗎?”吳緯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著。

“除了他還有誰!”

“講什麼?”

“你是不是太關心了?”韓潮老大的不高興,他一向反對妻子幹預丈夫的公事。

“你不說,我也能估計出高峰的態度。不過,他是外來戶,又是新上任,所以說話不一定能算數!”

“真不簡單,你什麼都知道。”韓潮譏誚地說。

“當然囉,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韓潮笑了:“吳緯吳緯,我坦率地跟你講,直到目前為止,我並沒有覺得劉釗很理想,也沒有覺得丁曉不理想!”

呂莎朝送菜口叫:“阿姨,快上奶油桂魚吧!”

“來啦,來啦,馬上得,馬上得!”阿姨在廚房裏應聲回答。

“你就這樣回答高峰?”吳緯問他。

“他根本沒過問你關心的事!”

“那打電話來幹什麼?”

“老頭子興致勃勃地要和我談談讀書心得——”

“高書記可真有意思。”呂莎記得劉釗講過,高峰至今還有那種職業革命家的氣質,以及那種被喜歡四平八穩、按部就班的人決看不上的生活習慣。在拖拉機廠蹲點的時候,他常常半夜三更把劉釗從熱被窩裏拖出來,一起討論他剛寫成的論改革的文章。今天,居然要和餓著肚子的韓潮談他的讀後感,既不是一部馬列主義經典著作,也不是一篇有分量的理論文章,而是《呂氏春秋》。

“什麼?”當韓潮報出這部書名的時候,在座的兩位女性都驚訝了。

“我跟他說,一個搬磚弄瓦的人,老古董可搬不動。他說他也搬不大動,不過,搬動了一塊,覺得有點價值,非要讓我共享不可。我謝謝他的好意,等把肚子喂飽了,再來騎黃羊吧!”

我們文聯抓創作的副主席,是舊中國臨江師範的高材生。她聽韓潮這麼一說,馬上意識到省委書記高峰讓他讀《呂氏春秋》的哪一節和什麼用意了。“不是騎馬的騎,是祁連山的祁。老韓,你倒應該讀讀祁黃羊的故事。他敢於舉薦人才,哪怕自己的親兒子,哪怕自己的仇人,該用就用,而且毫無顧慮。”

“啊?繞了一圈,還是劉釗,”這時,正好阿姨從送菜口推出一盤香味撲鼻、奶湯濃釅的桂魚,韓潮便轉移話題地說,“咱們還是先拋開黃羊,集中精力對付桂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