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早不晚!唉!”
“當然要嚴肅對待——”
“你一向好像是最忌諱這種事的,我琢磨過,存在著小人誣告的可能。樹大招風,他又狂點,容易成為別人的攻擊目標。可是,我想,為了他好,雖說是過去的事,還是弄清楚為好。”
“真的同居了嗎?……”
“一般情況,誰也好像做不到柳下惠,何況——”丁曉的聲音低了下去,“有鼻子有眼,頭頭是道,很可能是——”
呂莎豎起耳朵,也聽不清他嘰嘰咕咕說些什麼。
但是,可以肯定,丁曉是在說劉釗的什麼事情,而且好像還涉及到一個女人。誰?呂莎頓時覺得根根頭發都豎了起來。因為,對於呂莎來說,她至誠地相信,劉釗從自費到一所大學旁聽了企業管理課程回到臨江,落實政策,重新工作,無論在拖拉機廠,在二建公司,都是全心全意力主改革的。但是,奇怪的是,在臨江,聽不到那些像小說裏寫的有關技術方案之爭,上馬下馬之爭,條條塊塊之爭,先進落後之爭,等等;灌進耳朵裏的全是些庸俗無聊的勾心鬥角,是非糾葛,樣樣都是拿不到桌麵上來明擺的貨色。
“不行,堅決不行!”
“嗐!先不去管那些,領導同誌心裏有數就行了。我們當然要進行必要的調查,但也不能因為一封不負責任的檢舉揭發信,就把接班的問題擱置起來,省委等著呢!”聽那義正辭嚴的聲調,可以想見激昂慷慨的聲色。
“對不起,我還沒有很好地考慮!”
“我覺得新來的省委書記對他挺賞識!”
“噢?可高峰連把他調出拖拉機廠都不讚成——”
“是嗎?……”他又把聲音縮回喉嚨裏去了。
她了解,丁曉講話習慣分高低兩個聲部。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凡是和兩報一刊社論相符的話,則用激昂高亢的嗓門;反之,就盡量地低沉,盡量地含混不清。而在以前給她爸爸呂況做秘書的時候,她的體驗就更多了。呂莎覺得應該在自己將來的作品裏,寫一寫這種類型的人物,可惜至今對他還琢磨不透。
“你是很器重他的,要是再老練點,成熟點,政策水平高點,思想作風正點,倒是理想的接班人咧!”
韓潮分明是生氣了:“老丁,至於將來誰接我的工作,省委自有考慮,但現在既然征求我個人的意見,對你,對他,還有別的同誌,當然要掂量掂量,可並沒有最後定嘛!”
“我的分量有多重,你還不知道。老韓,我確實是為了劉釗,才來找你商量怎麼處理這封信。假如他要接班——”
“笑話!即使沒有這封信,我也不覺得劉釗已經成熟得可以挑這副擔子!像他那樣的愣頭青——”韓潮突然停住了。
沉默了一會兒以後,丁曉說:“那我走了!”
“馬上吃飯了。”
“醬油廠的事還等著我呢!”他們邊說邊走了出去。
呂莎還從來沒幹過這類在她看來是極不正當的事情,她盡管舉不動那雙腿,但目光透過窗戶,卻落在了花房茶幾上的那封信上。猶豫了一會兒,她終於還是扭開通往花房的門,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抓起那張薄薄的用圓珠筆複寫的信箋。那滿篇密密麻麻的字,還沒等看完,她就兩眼發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於是,跌坐在沙發裏。
她身後花架上的幾盆君子蘭開得正旺,金黃色的花朵,聚結在花梗頂端,像一團美麗的花球,噴奇吐豔,光彩奪目。據說,這種花所以被叫做君子蘭,也是有點原因的。每當它花期正盛的季節,花開得越多越美,整個花莖也越是低垂下來,顯得那樣虛懷若穀,隱隱地透出一種君子風度,人們這才給它起了這樣的名字。但是,在市委書記家養的這種大花君子蘭卻別是一種風格,愈是恣情怒放、吐露芬芳的時刻,那腦袋也昂得愈直、抬得愈高,看上去是那樣剛勁挺拔,而又充滿了勇氣和力量。
呂莎終於冷靜下來,環顧四周,一切都出奇地靜,她望著那幾盆美麗鮮豔的花,不由得想:“在生活裏,做一個昂著頭的君子,為什麼就不被欣賞呢?”
——你能回答嗎?同誌!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