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幕下全劇完)
(選自《華嚴月刊》第一卷第五期,1929年5月20日出版)
囈語囈語
梅:
別不幾時,彼此都有“往事難重省”之概(慨),然而何必深說!抑何忍深說!正所謂“傷心豈獨息夫人”?想到家後,心境必差強人意,有父母在好在的撒嬌吧!盡情的享受天倫之樂吧!我是無父母的孤零人了,我的母親所留給我的,隻是些暴烈的傷痕,再想她老人家,用輕皺而微顫的手,摸摸我的頭,替我整理行裝,囑咐我早些歸來,——唉!這些隻是“他生未卜此生休”,那三四尺的桐棺,固然尚未入土,然而隻此區區之隔,已是人天路遙了,叫我和誰訴苦去?唉!我縱相信母親的愛,比什麼都純摯,都聖潔,然而何益!午夜人靜,獨坐思量,也許母親尚在旁邊陪我垂淚,隻恨我肉眼凡胎,難接吾母之靈,這空落落的心,終是淒苦的嗬!
你前信叫我為《婦女周刊》作些稿子,我自是願意,無如我近來心境頹唐慵懶已極,當年那些櫛風沐雨,挺然不拔的豪興,都與日月俱逝,但道不關於我的處境。我的處境,在平常人看來或者還要羨慕我呢,隻恨我自己生性難改,悲涼心情,今昔猶是!
近兩日天氣比較涼快,我又不喜早睡,所以倒可作些東西,不過一無統係,隻是些狂人囈語,聊寄上補補白吧?
一我的朋友
我原來不寂寞,鬥室方廬雖小,連樹兒也沒一棵,但隔鄰卻有一個小花園,住著楊樹的秦吉了,叫過了“伏天,伏天”,便是蟈蟈唱著“咯咯!咯咯”!再歇一歇又是夏蟬兒拉著長聲“唧唧! 唧唧!”一遞一聲的已經夠熱鬧了,更加上蟋蟀兒的“咄咄!咄咄!”真是聲多弦繁嗬!作了小寶寶的催眠歌,安慰了我不少的別情離緒。唉!我的朋友——青青的蟈蟈,小蟬兒,秦吉了,更有那蟋蟀兒,你們煞是多情喲!但是誰送你們來的?藍天上的白雲嗎?深山裏的流泉吧!唉!真真的不可思議;你們豈是來無蹤,去無跡?還是來自有方去自有地?……我原是被天地宰割的一俘虜,對於你們的多情,無力報複,隻等金風一起,你們藏的藏,避的避,我有什麼法子留你們多住些時,更有什麼機會和你們繾繾說情愫嗬!天地本來無情,你們的多情隻是自誤,怨誰呢!
二北海裏的黃昏
這真值得深憶,——最耀眼是那荷露的凝珠,映著斜陽閃爍,三兩朵挺立碧水上的紅蓮迎風含笑,更有那蔚藍的雲天,襯著豔麗的彩霞,極目雲深處輕煙繚繞,是碧落?是人間?何暇分辨,我隻怔坐荷塘邊,看遊魚啄唼,聽草蟲細語,轉眼忽見一株老鬆旁,倚著一根釣竿;我興奮的拿了過來,和舟子討了幾個小蟲,正是安派香餌釣遊魚,但是我放釣鉤很久,而不曾有一個魚兒上鉤,唉……魚兒雖蠢,然而比我卻聰明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