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任曉天是在柳絮輕飄的春日。
在這樣陽光晴好充滿詩意的春日,應該做出憂傷的樣子倚著校園的白楊仰望天空,就像大學中文係的才子才女們通常那麼做的。我卻不能——缺少這樣的時間和心情。上完家教課回來接到爸爸的電話,便風風火火趕往化工廠。坐在公交車上我一直在想的是鬧鬧不要緊,可別出了人命。
化工廠門口人頭攢動,義憤填膺的工人們圍成一個圓。圓心的位置站著四個人,三個正陪笑解釋,最後一個離他們幾步遠,歪頭看著喧鬧的人群,局外人一般。場麵並沒有我想像中血腥。
解釋陪笑都沒用,重要的是兌現承諾——拿出錢來。這樣想著,我掏出手機拍照。我能做的,隻能是拍下來,發到網上呼籲一下,算是對爸爸的支持。這是爸爸工作過的工廠,三年前倒閉了。去年一家房產公司看中工廠的地皮,說要買下來。條件談定後,隻給一小部分錢,便想先開進工廠。工人們當然不願意。
不遠處停著兩輛大鏟車,估計是準備用來把工廠夷為平地的。
拍到第三張照片時,我的手顫動一下,停住了。照片中有一人正回頭,眼波一動,目光如電。我不由心中一凜。他的嘴角掛著霸氣、譏諷、玩世不恭、不屑一顧的笑。是圓心中站在最後的那個閑人,與眼前氣氛格格不入。
我當然不肯示弱。在瞬間的停頓之後,我昂起頭,與他對視。他穿慢跑鞋,煙灰色牛仔白T恤,T恤外套米色夾克,自有一股灑脫之氣。這樣的人做了奸商,可惜了。對視良久,他沒有撤的意思,反倒上下打量我,我如芒在背,故作不屑地挪開目光,換個角度又開始拍。這次我拍人群。
餘光中看到他收回目光,無所謂地站在那裏看。
我拎著包子在人群外圍尋找爸爸。我知道他不會在中間,更不會在前頭,否則他就不是我爸爸。果然,我在大門邊看到爸爸,他正坐在自帶的馬紮上喝水。雖是坐在外圍,卻占據有利地勢——正堵著門口。我把包子遞過去,自己先拿一個吃。我剛上完上午的家教課便趕過來,又累又餓。
門內的紫藤蘿吸引了我。它長大了,幾年來無人問津,它在破敗的工廠門口自生自滅著。如今它要開花了。淡紫的小小花蕾,一朵挨著一朵,生機勃勃。比我家的那株要小,開花卻早些。我喜歡紫色,高貴,典雅,浪漫,甚至那一絲絲的曖昧,都有了。在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爸爸第一次帶我來工廠,我便喜歡上它。我拿出手機來拍。
目不轉睛地盯視良久,仿佛有無數紫色蝴蝶停在那兒。隻一晃眼的功夫,我便知曉那是我一廂情願的錯覺。
中午陽光刺眼,那個影子在我身後很長時間了,一動不動。我回頭,又一次與他目光相遇。他的頭發短得不能再短,時尚的黑框小眼鏡在陽光下反著亮閃閃的光。
“你是記者?”他繞到我麵前。
“不是。”我愛搭不理,繼續拍紫藤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