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能讓徒單阿不古他們伏法,即便是自己被認定為同夥,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在昏迷前,九方纓也牢牢記著這個念頭。
“阿纓……阿纓你醒醒,你沒有罪,陛下不會治你的罪的!”
呼吸變得艱難,九方纓慢慢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麵朝下趴在床上。她想要擺頭看清麵前的情形,才轉到右邊,正對上金日磾關切的臉,淚水霎時忍不住撲簌簌而落。
“日磾……”
金日磾握住她的手,盡管雙目通紅,目中仍然泛著溫柔的光。他的聲音很輕,“沒事,所有的事情我已向陛下說明,令尊的事情,虞海也已經在廷尉府交代得一清二楚。”
九方纓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苦笑,“真正等到這一天時,又感覺那麼不真實,仿佛過去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她一頓,淚水不自覺地跌落,“若真是一場夢,那該有多好。”
她忽然想起什麼,急忙看向金日磾,“沙……摩提,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怎麼會突然跑來當刺客?”
金日磾將藥碗拿過來,神情已經淡然,“若是沒記錯,他應是匈奴單於伊稚斜的義子。在我離開河西時,曾聽一些老人們說到,大單於有一名從西域帶來的養子,但一向少出現在草原,單於雖寵愛,更樂於任他在外遊曆……因此我不記得他的名字。若不是老聶提醒,我還記不起這樁事故來。”
九方纓失神了許久,“既然如此,他當初對細君的心意……也都是謊言了?”
金日磾一邊給她喂藥,一邊將她昏迷時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自沙摩提到了長安,便與徒單阿不古等人取得聯係;徒單氏為休屠部的長輩,更是金日磾的嶽父,一向頗有人望,阿提蘭等人很早便聽命於他,後來更用美人計將複陸支一並拉攏。
很早以前徒單阿不古與虞海之間便有暗中交易,禦廄中良馬有許多被虞海設計帶出,交給徒單氏轉賣出關到匈奴,直至九方德發現其中秘密,虞海便與匈奴人商議,將罪名全部推到九方德頭上,更決意將他殺人滅口,隻是給九方德僥幸帶著女兒逃了出去,僅有其妻暴氏身殞。
同樣的計策,他們後來又用在暴惜兒身上,因九方纓立意為父洗雪冤屈,他們便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九方纓和暴利長的天馬令皇帝遭遇事故。
若非金傅突然攛掇陽石公主將暴利長一頓毒打,今日派遣原本不懂相馬的暴利長來上林苑,計劃可能更加順利……
門外忽然傳來詹事的聲音:“都尉,奴才聽到你們在談話,莫不是九方娘子醒了?若是醒了,陛下命二位即刻到甘泉宮覲見。”
金日磾看了九方纓一眼,“身體還能支撐麼?”
九方纓輕輕頷首,攙著他的手下地。
時令漸已入夏,即便是天邊的夕陽,落在臉上仍有幾分燥熱,但或許因為後心的傷和先前服下的莫名毒藥,九方纓依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寒,隻能將身體完全依靠著金日磾。金日磾也將她嬌小的身體緊緊攬住,配合著她的步伐慢慢前行。
甘泉宮。
自獵場歸來,皇帝已換過常服,端坐上首不怒自威,嚴厲的目光似有實質般落在九方纓身上,她不由自主地跪倒,金日磾也趕緊跟上她的動作一起跪下。
皇帝會處罰她麼?徒單阿不古的事,會牽連到日磾麼?九方纓胡思亂想著,耳邊一片嗡嗡聲,根本沒聽清皇帝說的什麼,隻隱約聽到什麼“烏孫”、“天馬”之類,直到金日磾一聲“謝陛下恩典”,她便跟著一並磕頭。
眼角捕捉到一個快速掠過的身影,九方纓以為自己眼花,忙睜大眼睛看過去,那瘦小的身影已躲到了屏風後。她茫然看向那個方向,忽然眼睛被一道雪亮的光擦過,抬手欲擋住,卻驀地明白過來,叫道:“刺客——”
幾乎同一瞬間,她聽到身邊金日磾的怒吼。
在九方纓喊出“刺客”的一瞬間,金日磾也看到了屏風後轉出的瘦小身影,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沒有絲毫遲疑,他一個健步自台階下一躍而起,在金傅的匕首將刺到皇帝麵前的刹那劈手奪下!
“……啊!”遠遠坐在一邊的皇後和陽石公主劉嬋齊齊花容失色,等到看清那刺客的真麵,劉嬋驚得從位上站起,手指發顫指著金傅,“你、你怎麼會……”
父子四目相對,金傅通紅的眸中透出濃濃的絕望和仇恨,那顏色令金日磾竟感到一陣害怕。
“殺了我吧,你這漢人的走狗!”金傅用匈奴語大聲喊著,淚水順著臉頰淌下,“都是因為你,是你殺死了外公、殺死了蘭姨,那你也殺死我吧,不然,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向沙摩提殺死冠軍侯那樣,長大了以後把你們的皇帝殺死!”
金日磾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掐著兒子的喉嚨將他按倒在地,心裏卻在滴血。他的孩子,他和亡妻唯一的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