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聖旨賜婚(1 / 2)

長安並不曾想,自己這輩子還能嫁的出去,而且嫁的如此顯赫。康熙三十七年八月初六,大吉,宜嫁娶。皇帝下詔賜婚,曰:今有郭絡羅氏女長安,柔婉和順,敦敏淑惠,特賜配於皇八子胤祀為福晉。提前得到消息的安王府處在一種低調的喜慶祥和之中,當天子近侍劉進忠來王府頒詔時,長安正和安郡王瑪爾渾家的二阿哥博爾敦鬥蛐蛐兒。太福晉赫舍裏氏幾乎發動了王府所有的侍女與蘇拉,曆時小半個時辰,才在王府馬廄的後牆根兒底下找著她。手捧黃帛,長安腦中隻剩了八個字:柔婉和順,敦敏淑惠。她用自己有限的知識反複推敲這八個字的意思,最後確定是褒義,便對劉進忠說:“柔敏和順,敦敏淑惠?這,這說的是我嗎?這聖旨下錯了吧?”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當家人安郡王瑪爾渾立即搖搖欲墜,虧得僖郡王景熙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烏爾占忍著笑說:“錯不了!咱們家可隻有你姓郭絡羅,咱們都姓愛新覺羅。長安歪著頭做思考狀,又提出疑問:“那會不會是天使走錯了門子?這聖旨是給謹國公府那誰誰誰的吧?”瑪爾渾已經咬牙切齒,出離憤怒了。其實,他一向是個淡定的人,繼承了幾分嶽樂的寵辱不驚,又頗為切實的貫徹了皇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祖訓,但長安總有本事叫他老人家破功。上一次,她拿宋徽宗趙佶的《鷹擊長空》圖糊了風箏,惹得瑪爾渾犯了高血壓;上上次,她拔了江南進貢的墨菊去插瓶,又害的他老人家腦梗塞發作,真可謂是惡行累累。經了這十五年的千錘百煉,瑪爾渾曾一度以為自個兒的神經已經粗壯的足以抵抗八級地震了。卻不想,世間之事沒有最強隻有更強,雖然他已經在極力發展了,還是趕不上某人的步伐。博爾敦忍不住揶揄:“以安格格您驚天地泣鬼神的聲名,這世間還有第二個敢叫郭絡羅長安的人嗎?放心吧,聖旨就是給你的,錯不了!”瑪爾渾的臉色已經徹底黑透了。劉進忠一張包子臉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笑成一個鍋盔了,估計是忍的太久,連鼻子都抽了,瞧著倒也十分喜慶,說:“給格格的聖旨可不就是給謹國公府的聖旨麼?宜主子叫奴才給格格道喜呢。”長安這才恍然記起,自己與謹國公府原來是一路的。據說,額娘生下自己不足一月便溘然長逝。謹國公府給出的官方答複是——產後風,據小道消息稱,成悅格格是被額駙的小妾活活氣死的。顯然,在生死場、名利圈中打滾的安親王嶽樂經過一係列陰謀與反陰謀的論證之後,更傾向於後一種說法。直接的表現手法有二:其一,他把不足一月的小小嬰兒接到王府照料,生怕外孫女兒再得個傳說中的小兒麻痹症什麼的,然後一命嗚呼;其二,將和碩額駙明尚送進宗人府蹲了大獄,真可謂是恩義兩絕。阿瑪死的那一年,長安八歲,自此,她便再也沒有進過謹國公府的大門。眾人都向長安道賀,恭賀她喜得貴婿,長安突然抓住博爾敦的手問:“那個,請問皇上把我和誰湊成一對兒了?”博爾敦:“……”道喜眾人:“……”瑪爾渾換上四爪蟒袍補褂,隨禮讚大臣到乾清門外行三叩九跪大禮,拜謝皇帝天恩。這一年的八月二十八,據說也是個好日子。皇八子胤祀穿著象征皇子身份的蟒袍,腰係黃帶子,由內大臣、散佚大臣、侍衛、護軍等簇擁著,浩浩蕩蕩的開到了安王府。王府的掌禮太監老早就被打發出去望風了,聽得一聲:“來了,來了。”瑪爾渾便帶著景熙蘊端等人迎了出去。雙方見禮,然後,眾天使便被迎往“懷恩殿”酒肉招待,歌舞美人當然不能少,一時間歌舞升平,天下太平。唯長安胸懷鬱悶,在後花園專門辟出的校場內騎了兩圈馬,又拿弓箭射起了鵠子,邊射邊嘟囔:“臭八戒!臭八戒!”罵著罵著就成了“豬八戒”。“八戒怎麼了?”長安說:“他老幫著九戒欺負姑奶奶我,是個最壞的大壞蛋。現在,皇上居然教我嫁給他!”說完才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瞧,可不就是八戒本人嗎?他有一雙澄淨深邃的眸子,深如蒼穹,靜如幽泉,眼角微挑,隱隱有笑意蕩出。長安往後退了兩步,扭著手指說:“啊,我是說它,它是八戒,它是九戒。”八阿哥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兩隻老母雞身上,連唇角都彎了起來,長安艱難的咽了咽唾沫,往常,隻要他出現這個表情,必然奸計倍出。今日卻有些反常,他說:“我見過長安家的八戒,此人乃一玉樹臨風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嘛。”她的臉燙起來,連耳根子都燒了起來,低聲罵了一句“臭美”,轉身便逃。他動了動嘴唇,長安已經逃的沒了影子。她剛拐過那一叢鬱鬱蔥蔥的毛竹,就被四五個女孩兒拉住,嘰嘰喳喳的聒噪開來。這個說怪不得吃飯找不見你,原來是偷會小女婿來了;那個說,安姐姐,你可有福了,當心日後發福,變成個大胖妞噢;另一個又問為什麼會變成大胖妞,就有人帶著壞笑解釋,秀色可餐嘛,想不發福都難。六歲的小長樂撲扇著大眼睛說:“呀,那八殿下豈不是也要發福了?”眾色女大笑不已。長平說:“八殿下穿著蟒袍,真是英氣好看。我以後也要找一個這樣的夫君。”停了一停又說,“至少也要有他四五分好看吧?”長安扯著她的臉蛋說:“小妮子思春了?真是不害臊!我告訴三舅母去,叫她明兒就把你嫁出去。”幾個人拉拉扯扯的出了梅林,遠遠的瞧見夕照廳上立著一個人,長安一眼就認出那是四殿下胤禛。眾多的顏色裏,他似乎獨獨鍾愛玄色,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卻更顯寂寥,長安的眼眶突然酸澀起來。他聽到笑鬧聲轉過頭來,那一雙沉沉的眼正對上長安的眸子。她隻覺昏天暗地,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身在荒野,寸草不生。人常說咫尺天涯,便是如此吧,便是如此吧。八殿下從安王府出來,朝四殿下拱了拱手,笑道:“多謝四哥百忙之中拔冗關照弟弟的婚事,我感激不盡。”四殿下亦笑:“自家兄弟,客氣什麼?我也是奉太子爺的令來給長……”他一下子頓住,在八殿下堅持不懈的微笑注目下,十分艱難的開口:“給安格格送件賀禮。”倆人在太和門客客氣氣的分手,八阿哥去乾清宮複旨,四阿哥經中右門、後右門、乾清門、日華門,一路走去隆福門,花了大半個時辰。烈日驕陽,直走的大汗淋漓,唇色泛白,蘇培盛跟在後頭,大氣也不敢喘。進了隆福門的夾道,四阿哥突然止步,蘇培盛一個收腳不住撞上他的背,四阿哥往前踉蹌了兩步,扶著朱紅色的宮牆隻喘氣,蘇培盛惶恐已極,叩頭如搗蒜:“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四阿哥隻是死死的的望住翊坤宮的大門,喃喃自語:“梨花開了吧?”蘇培盛說:“回爺的話,梨花已經謝了,過不了多久連梨子都要熟了。”四阿哥嘿嘿的笑起來:“梨花……謝了?”那時她才十二歲,卻已如豆蔻花開,長成了娉婷少女,美的炫目,如同一個精靈。她挽著袖子,露出嫩白如脂的一截藕臂,見了他就跳起來招手:“胤禛,快過來幫忙。”神態那樣歡快,語氣那樣的理所當然,他走過去拿起鐵楸挖坑,終究忍不住好奇問她:“這是什麼樹?”“梨樹。我喜歡那層層疊疊的一樹瓊花,也喜歡吃梨子。”他當時想起一句憂傷的詩,她突然嗤嗤的笑起來,指著殿門說:“你已經耽擱了好久哦,要是再不進去,皇上就要打你板子了。”他瞧見自己泥手泥腳的樣子,恐禦前失儀,果然躊躇起來,等收拾妥當已過了許久,這才曉得又被她捉弄了。她最喜歡捉弄人,真是個叫人頭疼的女孩子。長安立在窗邊,望見牆根下的幾棵梨樹,忍不住想起那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平日不覺的,此時隻覺無限淒涼。冬暖起夜瞧見,駭個半死,立時關上窗子,拿大被子把她嚴嚴實實的裹起來,看著她躺在熱炕上才抱怨:“祖宗,您這是想要奴婢們的命麼?”長安覺得鼻子癢,打個大大的噴嚏,笑道:“梨子快要熟了,我一饞就看住了。”冬暖覺得好笑:“快要嫁人了,還這樣孩子氣。”她待到長安睡熟了,才去歇息。大概是適才吹了夜風,所以睡的並不安穩,半夢半醒間聽得風聲嗚咽,雨聲篤篤,她似乎又回到了過去那些快樂放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