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鳳見她把身子往過探,恐她體力不支,便忙主動湊過去,將二太太半擁在臂彎裏。
二太太當真很虛弱,身子輕飄飄的如一片雲,似乎一觸碰便會散架一樣!這真實的觸感,又叫鳳鳳驚了一跳……
借著鳳鳳的臂彎作為倚靠,二太太定住身子。她接過話來,徐徐且認真的叮囑:“這懷月堂裏,都是我的心血。其實我是很重情的,但這世上無人可托我這一腔真情,故我對這些個啞物們極有感情……我死之後,你幫我把這屋裏所有貴重的東西,有我娘家帶過來了、老爺賞的、偶然尋到的稀罕物件,都低價賣了!”聲息一頓,一瞬的銳利後那氣息再度微弱下來,“為的是在我死後,這些東西不讓別人拿走,不能便宜了別人。我已經走了,這些伴我經年的物什,也都是有靈性的,我橫豎也是要給它們一個安頓、一個親自由我達成的安排。算是……交代了。”
鳳鳳靜靜聽著,強忍住心中想哭的欲望,壓製著哽咽的不住點頭。
二太太聲息未斷:“曾在昏沉裏,我做過一個夢……我不在了,我的東西讓他們任意搶去、隨意擺弄。而我隻能在虛空裏眼巴巴的看著,看這金玉滿堂的屋子漸漸搬空,看這清冷冷如雪洞的一切……我枉自生氣,卻什麼都做不得。”二太太深深籲一口氣,似乎感染了夢寐裏的悲意,語息忽而哽咽了,“夢醒之後,那般濃鬱的悲傷感依舊清晰。你推想我夢中身處境地,若換做是你,豈不也是悲慘傷心的很?低價賣了,不為別的、不為銀錢,隻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順我心的安排,而不是旁人在我去後的強奪……”
“二太太……”鳳鳳終於抑製不住心中的哽咽,將這近於臨終的托付記在了心裏。頷首斂眸,輕輕的、卻也是認真的應下她,“該怎樣做,奴才明白了!”
二太太安了安心,她含笑頷首,整個人已是十分虛脫了。慢慢的,她清瘦的柔荑探進袖管,撫摸著腕子間戴著的一枚玉鐲:“這是老爺送給我的,就在我嫁入萬府、跟了她的洞房花燭夜……”她的聲音很輕,軟軟的,幽幽的,帶著夢寐的恍惚。像是在追思一件悠遠的舊事、哼吟一曲飄渺的兒時歌謠,“他癡迷的看著我,眼裏隻有我……他在,他在我耳畔徐徐且深情的道著,‘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這手鐲贈你。睹物定念我,莫要……忘了我!’”這該是舊日纏綿於她耳畔繆轉不絕的情話,但時今這些情話早已在歲月的粉塵裏開落成飄渺的冰花。
一滴淚順著歐陽紹毓的眼瞼徐徐的落下來,窗外那明燦的春光似是一下子撲進來,把這淚光惝恍出晶耀。
鳳鳳已經悲不能持。
寂滅輪回千百世,萍水相逢的本是前世緣、亦不是陌路人。
紅塵一枝花,相思情意許他。不憐花開不易,隻歎他莫要叫我把這寸心錯付癡心!終究一切成空話。
……
二太太看著鳳鳳當著她的麵,看她將懷月堂裏的珍饈罕物全都賣出、一切辦妥之後,方心無掛礙的閉上了眼睛。
這萬府裏又走了一位太太。本就已漸空蕩而陰森的府苑,頓然更顯空曠了!
縱然是春光無匹、千紅競豔,入在眼裏也隻剩了一片萎靡蒼茫。曲終人散、賞宴散場,永遠都是不能避免的注定的事情。
隻是,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紅紫萬千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
一場繁華、一場熱鬧,到頭來最是一切留不住。看盡這占盡風光的旖旎人間,靡靡軟紅、暝色軟風裏,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是誰家院?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這一切虛妄的假象,這一場夢幻的逆旅,一切的一切,未免都太過於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