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傾忽然笑了笑,仿佛雪渦漩開,“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手指一下子扣緊案緣,楚赤暝清楚,一種情勢對弈已經形成。
他起身告辭,卻被鏡傾叫住,弱弱道,“方才受了些刺激,又不好獨自留在月姻宮中,仙君可否行一個方便?”
月老幹咳了兩聲,雖說他經常牽紅線,記載姻緣,然而,怨偶在月姻殿表演糾葛戲,他還是頭一回碰到,有些適應不了,十足葉公好龍的意味。
話說到這份上,楚赤暝即便不願,但道義所存,總不能背負一個棄弱質女流不顧的惡名,鏡傾這般認為,殊不知……
“仙子需要幫助,我當然萬死不辭。”
楚赤暝掌心縈繞起一道緋光,催引流入鏡傾的胸口,“何況隻是輸入仙氣這樣的小事,仙子感覺可是好許多了?”
鏡傾蹙眉不語,苦不堪言說,愁無法訴出,忽然,心口處似有海浪澎湃,不斷撞擊,讓她幾乎穩不住身形,以為是情意勃發的緣由,卻見楚赤暝也出現了異樣。
怎麼會……?為什麼會有這樣熟悉的感覺?仿佛心脈相連,命絡相通,仿佛從來渾然一體,分開已久,一觸便是疼痛。
楚赤暝急急收掌,按住起伏的胸膛,不敢相信地看著鏡傾,鏡傾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臉色蒼白,身子竟虛弱到不能自持,一傾,委頓了下去。
楚赤暝及時將她扶住,知道此刻輸入多少真氣給她也無濟於事,他心中又盤踞了一個巨大的疑問,便抱著她匆匆出了月姻殿。
月老被這突然而至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不由得唏噓,即便是改了姻緣簿又如何,冥冥之中定下的兩人終究是糾葛到一起了。
楚赤暝去的不是西宮別院,而是月孤域。
暗影流光,凜冽寒風,無數瀑鏡相繼消逝在視線中,終於尋到月孤域中偏西部的一座宮邸,它與羽漱仙山遙遙相對,牆壁,瓦椽,甚至是床榻,所有的一切皆以鏡麵,鏡磚,鏡柱等築成,楚赤暝踏入殿中,隻見著到處影影憧憧,重疊漸遠,讓人沒來由地惆悵起來。
一個人,那麼多影,盡是自己的影,能不孤獨麼?即便是他曾經毫無牽掛的時候,入了這樣的殿中,也會倍感冷清,鏡傾又是如何渡過漫漫七萬年的?
懷中人未醒,大概是待在月孤域中太久了,她的身體一直有些涼,仿佛凝了萬年,不易融化的雪冰花,楚赤暝猶豫了一下,將她放到鏡床上。
除了冷真,他從未抱過其他女子,不知為什麼,鏡傾帶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根植於心肺最深處,與他的人生無比密切,擺不脫,一離便不完整。
這便是冥冥之中的聯係麼?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的感覺存在於他與鏡傾之間,而不是與冷真之間,他愛的,明明是冷真嗬!倘若他與冷真也有這樣渾然一體的熟悉感,再加上他們之間的綿綿情意,不知會是多麼的刻骨銘心,怕是萬世也忘不了,萬難也阻不了。
“楚赤暝仙君。”
鏡榻上的女子檀唇輕啟,吐出一句囈語,聲音柔婉,縹緲輕忽,仿佛鏡中的事物,一閃即逝,不可捉摸。
楚赤暝神色平靜,不起一絲波瀾,他在等她醒來,那一件事,必需問個清楚。
榻上女子,一襲薄紗白衣,眉似彎鉤,微微蹙著,極易讓人聯想起雪與月,皆是清冷之物,隻適合存在於孤僻之所,幽靜而冷清,隔了一切凡事。
隻因看他洗澡,鏡傾便墮入萬丈紅塵麼?不,定然有更深的緣由,不然,熟悉感從何而來,冥冥聯係因何而起?
仿佛是在害怕什麼,抑或是受了寒,鏡傾渾身輕輕哆嗦了一下,楚赤暝起身來,打算為她煨一杯熱酒,大殿空空,他才想到鏡傾作為地位不低的芙渠仙子,竟沒有一名仙鬟服侍,而向來幽閉月孤域,有召才出,分明是……
分明是受罰的征象。
他因緣飛升六海千山時,便已聽聞月孤域鏡傾仙子之名,然而,由於平素沒有什麼交情,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
她究竟遭遇了什麼?
偌大的卿寒殿,隻找著半瓶瑤醉仙,該酒以瑤池水合桃花釀,再混迷歲丹而成,品一口,至少會睡達半年之久,入夢後,夢中一切隨心所欲,出現自己要看的人,要經的事,是失意仙人最好的佳釀。
難怪,有時瀑鏡會關很久,惹十七域一些仙人怨氣紛紛。然而,他們又何曾想過,開關瀑鏡雖由鏡傾負責,卻與他們毫無幹係,不過是占不到便宜罷了。
一心盼著鏡傾盡快蘇醒,他是斷斷不能給她飲瑤醉仙的,便將酒放回梳妝台前,猶豫了一下,解下紅袍,披覆在她身上。
似有無數曼珠沙華傾落而下,積滿流月瑩雪般的纖柔身段,襯著傾世絕倫的容顏,仿佛烈火托起皓月,美得不可方物。
鏡傾,其實比冷真要美一分。
手猛地一頓,又是那樣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