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琴瑟笙歌 與誰同和(1 / 3)

虹城的四月是美麗的。天空藍的讓人心驚,陽光肆無忌憚的彌漫在空中,停泊在樹梢上,滑落在屋簷上,平躺在水麵上,散落在被枝椏打的淩亂的地麵上。風一吹過,像一首悠揚的歌,舞亂了樹影。

同樣悠揚的,是岸部真明的奇跡之山。明明空曠無依,一種天荒地老式的沉默與寂寞;但是即便簡約的隻有一把吉他,就像取色隻用水墨,亦可讓其中的氣韻強烈到令人不能直視,於是閉目靜思,讓情感盡情宣泄在華麗的指彈上。

令人動容的吉他指彈,奇跡的山,山的奇跡。隻要相信,總會出現奇跡。

尉遲墨一直這樣相信著,奇跡之山也一直都是她的手機鈴聲。

接起電話,對方的聲音卻絲毫襯不上這悠揚的鈴聲。

“遲墨?幫個忙。“

楊雪琪依然是那樣的直接不客氣,可尉遲墨不是不承認,她很受用這樣的不見外。

“首先,我姓尉遲,你能不把我的姓拆開叫麼。你聽說過把諸葛亮叫葛亮的麼。其次,你又怎麼了?”

“瞧你不耐煩的,我很少給你找事兒好吧。“

“你還沒給我找事兒?你給我安排的那一個個約會就是給我找的最大的事兒!每次都是為了你的麵子,次次都要去。和那些把自己收拾的不分青紅皂白的男人一起吃飯……”

“好啦好啦,“楊雪琪笑著打斷她,”我認識的男人就那麼入不了你的眼?”

“不止這個,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麼.”

電話那頭聽了這話就開始沉默,尉遲墨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她心裏,多少有些害怕楊雪琪這個姐姐的,況且這個話題,的確是她沒底氣。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電話那頭傳來了楊雪琪難得的,沉靜的,認真的,微微有些生氣的聲音。

“你都22了,還沒談過男朋友,我能不替你操心嗎。你以為你真能這樣下去,不妥協?”

尉遲墨在一顆柳樹下站定,這樣的話題不是她邊走邊說就可以敷衍過去的:“妥不妥協是以後的事了,至少這幾年你別逼我了。”

“我不逼你?讓你越陷越深?和上次那個分開也4年了,其間我給你介紹了多少人,你每次都跟我打哈哈,好不容易見了的也不了了之,你不小了,你不為自己打算,也該為你爸媽想想……”

本來聽著前麵,尉遲墨還有反駁我還年輕不急著找對象的欲望,但聽到爸媽二字,她忽然皺了眉頭。她知道楊雪琪擔心的是什麼,隻是在這樣和煦的春光裏,她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好了,你給我打電話要我幫什麼忙?”尉遲墨邁開步子往前走。

“哦,對,這是正事。你也知道,我現在唱歌的那個酒吧,我可是很滿意那裏,老板人很好,酒吧氣氛也好,都是學生白領來得多,我打算一段時間內不跳槽了。但是我認識的一個老板在北京那邊有個唱歌比賽,會有經紀公司的人來,我想去參加,所以一段時間內都不能去上班了。”

“那你跟老板請個假唄,要是你火了,他也跟著沾光不是。”

“這不是重點,你不知道,和我每晚一起輪流唱歌的女人,叫肖曉的,唱的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和她都在爭取和現在這個Buffon樂隊的默契,那可真是個好樂隊,各種優秀閃閃發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一去不知道要多久,這位子總得有人幫我占著我才放心,我想來想去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況且你唱歌也不錯,模樣也還過得去……”這本不算是誇人的話,可在楊雪琪嘴裏說出來,卻足以讓尉遲墨勾起嘴角。

“可是我沒有上台經驗,而且你老板能同意嗎。”

“所以你下午跟我去見見他吧,這事兒要能定下來我心裏就踏實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爭氣點兒。”

“嗯”,尉遲墨沉吟了一下,“我盡力而為,不過你們老板不答應我就沒治了。”

“那就這麼定了。對了,你記住,我們老板有個很特殊的姓,他姓慕容,慕容宸。”

多年以後,她們都感慨,正是這個電話,改變了她的一生,譬如深入骨髓的愛,咬牙切齒的割舍,奮不顧身的掙紮,繁華過後的孤獨和傷害至親之人的苦楚……楊雪琪總覺得對不起她,可尉遲墨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這是她的命,所以不羨,亦不怨。

那家酒吧在虹河北岸,和尉遲墨的學校一水之隔,說是酒吧也不準確,尉遲墨站在北岸繁華的街道上看著這家店,招牌和大門是渾然一體的深藍色吉他,入口便是吉他共鳴箱的洞,高大修長的吉他柄延伸到二樓,吉他上嵌了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玖。

吉他的右邊,是深棕色的牆壁和花窗,輕巧玲瓏的哥特式花窗使本不算高的二層酒吧顯得出奇的高挑,鋒利又直刺蒼穹的小尖頂像是要告別在窗內坐著、窗前走著的芸芸眾生棄絕塵寰而去,讓信念像火焰般燒紅了一片天。

為了不影響采光,窗並非是傳統的哥特彩色花窗,但在牆壁上仿著亞眠大教堂,雕了形似美麗上帝的浮雕,淡化了尖頂花窗的不近人情,世俗的古典美讓人忍不住生了親切之感。張揚,簡約,高貴的單純,肅穆的永恒。

這讓尉遲墨想起安格爾,新古典主義大師,純潔而淡漠的美。

更讓尉遲墨讚歎的是深藍吉他的左邊,雖也是栗殼色為基調,但卻完全是古典的中式風格。不同與左邊西式兩層連起來的大窗,右邊窗子是分了兩層的,一層是幾近落地的單扇花窗,每個窗戶都能從裏向外打開兩扇,窗欞是極為考究的格扇樣式,木質窗格是抒情的,它瀟灑疏朗、玲瓏秀巧、透漏幽邃,倚窗的人借著它,便捉到了天籟。

二層是兩樘四扇為一組的格窗,上麵是雙交四椀的欞花,淡雅寧靜,這時是下午三點的虹城,這家店所在樓盤又是朝西的,明媚的陽光灑下來,穿過窗欞,篩下斑駁的圖案,與道旁的婆娑樹影默默交映,“午窗殘夢鳥相呼”,“疏燈虛窗時滴漏”,現代建築的封閉感和沉悶感一下就消失在窗與樹的風韻中,這便是中國建築精華所在。

“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麼,自從添個,風月平分破。”

尉遲墨小聲念著東坡的詞,忽然肩上被人一拍:“站在外麵幹嘛,外麵多曬呀,瞧你黑的。“

尉遲墨瞧瞧自己挽起袖子的胳膊,又看看楊雪琪一字領下露出的鎖骨,自己確實比白雪公主似的楊雪琪暗了不少,她撇了撇嘴笑了:“你在打擊我,小心我一會發揮失常,你就等著和你的樂隊帥哥們say

goodbye吧。“

楊雪琪啐了她一聲,便牽著她進去了。

這是一條和大門一樣寬的甬道,隻開了藍色的地燈,左右兩邊又分開了兩扇門,均是木質,但一扇是擁有彩色花窗尖頂門,另一扇是有著雕花木格的矩形門,一中一西,各有韻味。

楊雪琪拉著尉遲墨進了左邊的矩形門,大廳是古香古色的明亮,午後的陽光被窗欞分割成斑駁的小塊,照在紅漆木的古董架上,照在牆壁的書法上,照在披麻皴上照在屋漏痕上,像是千百年前揮毫弄墨縱情山水的閑情逸致。

楊雪琪引她過了一扇屏風,是一截很隱蔽的木質樓梯,上了樓,楊雪琪頓了下腳步:“樓上就是我們老板了,你也別緊張,盡力就好。”尉遲墨微笑,然後用力握了一下楊雪琪的手。

上樓轉身就是二樓的大廳,那是讓年輕如尉遲墨永生難忘的畫麵:

房間的麵的牆壁是一排木格花窗,有兩扇開著,讓陽光毫不吝嗇的照進來,開著的兩扇窗下是三麵屏風的羅漢床,中間擺著精巧的小幾,幾上是一副象棋。小幾兩旁各盤腿坐一人,正對著她們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長方臉蛋,兩道劍眉直飛入鬢,眼睛不大卻極是明亮,一挺高高的鼻梁讓整個麵頰有了氣勢,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著,看樣子對這盤棋極為認真,陽光從他的右側打在他身上,側逆光讓這個男人熠熠生輝。他身邊的小圓桌擺著一副茶具,均是精致的青花瓷茶具,茶盞,茶壺,茶海,茶匙一應俱全。男人下了一步棋,左手一揮拿住茶盞,小啜了一口,抬眼看著對方輕笑了一下,看樣子對自己下的這步棋頗為得意。

那男人穿的是灰色襯衫,黑色西褲,袖口微微挽起,簡約利落的一身,英氣非凡。二人都穿著現代的服裝,可他們竟像原本就是魏晉時期的文人那般,青青竹節,湯湯風標,把酒臨風,不畏權勢,不爭俗事,超然於世外,即使不富貴不聞達,也能因思想的自尊和靈魂的安寧而高貴的活著。

尉遲墨也就是在那一天,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活法。

這時那個中年男人聽到了楊雪琪高跟鞋踏出的聲音,抬頭衝他們揮了下手,示意她們過去。

楊雪琪美麗的臉立刻堆滿了笑容:“老板,這就是我要給你介紹的接替我的朋友,尉遲墨。”

“尉遲?鮮卑後裔?好姓。”

“多謝慕容先生誇獎,說起來,慕容尉遲都是鮮卑部落,往上推一千多年,我和先生沒準還在同一片草場上放過羊。”尉遲墨向慕容宸行了一禮,在心裏竊喜,幸而早晨聽了楊雪琪說老板複姓慕容,她就覺著這姓該也是古代少數民族的姓氏,上網一查,竟還和自己本出同源鮮卑,此時果然能用來攀個親什麼的。

尉遲墨又轉身向慕容宸對麵的老者微微鞠了個躬:“老先生好。”

楊雪琪這才注意到同慕容宸下棋的老者,著深咖啡的t恤,黑色條絨褲,佝僂著背,發黃的臉上布著皺紋,本就不起眼,坐在慕容宸對麵,就更看不到他了。

老人抬頭看了一眼尉遲墨,依然沒有什麼表情,隻朝著慕容宸揚了下下巴,意思是讓尉遲墨有事同慕容宸講。

慕容宸看尉遲墨輕輕抿了下嘴,知道她麵子多少被老者的冷漠搞的有些受挫,便喚了她一聲,讓她唱首歌來聽聽,看能不能錄用她。

尉遲墨忙點頭,轉身想往房間中央走,剛背對慕容宸,就看到花窗對麵的東邊牆壁上,橫掛著一副極賦氣勢的行書,尉遲墨定睛看了右首,“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東坡之寒食帖,天下第三行書,眼前這幅筆酣墨飽,神充氣足,恣肆跌宕,飛揚飄灑,氣勢奔放,而無荒率之筆,怕是複製品或是極優秀的臨摹之作,隻是尉遲墨沒注意到,左下的落款,赫然是慕容宸丁亥年七月二十六日於玖館。

尉遲墨麵向寒食帖,眼中有光芒在閃爍,像是在做什麼決定,幾秒後,她深吸一口氣,再轉身,慕容宸看到她的笑容就像她的眼睛一樣皎潔明亮。

“既然慕容先生房內掛著東坡居士的寒食帖,那我便唱一首但願人長久,也是紀念東坡先生誕辰九百七十三年。”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尉遲墨的聲音不似王菲那般慵懶優雅,也並非鄧麗君那樣溫柔甜美,也不是蕭亞軒那般充滿流行的女人味,她的聲線有些清冽,不是柔軟溫暖的,隱隱透著股哀傷,像是泛著昏黃卻忘不掉的記憶,直直□□人心裏,起初或許有些鈍痛,但之後卻是深深的沉醉和懷念,那是沁人心脾的溫度。

慕容宸始終低著頭,左手把玩著他的棋子,久久不曾抬頭。直到尉遲墨在場中站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才緩緩抬頭,微笑合首道:“很好,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你喜歡唱歌嗎?”

尉遲墨想都不想:“當然。”

“有多喜歡?”

尉遲墨一愣,她抿著唇想了想,忽然鬆開唇瓣道:“就是,就算它什麼都不能帶給我,就算永遠有很多人比我唱的好,我也還是想唱歌。”

慕容宸聽到這個答案雙眼猛然眯了起來,旋即又笑了。他起身向尉遲墨伸出手,“那麼……祝我們合作愉快。”

在尉遲墨的記憶裏,慕容宸的那個微笑出現的很慢,緩緩暈開在他的臉上,他對著她,更像是對著一段往事,溫柔的笑了出來。這個男人一定經曆過她這輩子也沒經曆過的事,尉遲墨這樣想著握住了慕容宸的手。

下到一樓,楊雪琪一下笑了出聲:“太好了~沒想到這麼順利,親愛的你實在太給姐姐長臉了”,她伸手拉住尉遲墨,“哎呀,你手心怎麼這麼涼還冒了汗?”楊雪琪看尉遲墨張口不知如何解釋還有些茫然的表情立刻就懂了:“剛才看你挺從容的啊,又是鮮卑族又是什麼貼的,沒想到緊張成這樣,我還真以為你長進了呢。”尉遲墨苦笑一下:“你也不想想我姥爺是幹嘛的,那麼有名的書法,我怎麼會不認得。”

楊雪琪眨眨眼,隨即恍然大悟,依稀記得尉遲墨的姥爺極熱愛中國傳統文化,被他帶大的尉遲墨也是從小沒學舞蹈數學珠心算、鋼琴素描英語班,而是在當時懵懂但長大後記憶最深刻的年歲裏,學會象棋,認得字畫,能完整的哼下來整曲《梁祝》,能記下《紅樓夢》裏百多人名,所以怪不得尉遲墨今天認得那什麼勞什子《寒食帖》了。想到這,楊雪琪又笑了:“不過沒想到,我們老板也好這口,你這剛好落井下石了~”

尉遲墨眉毛挑了挑,感歎楊雪琪總能把成語用得這麼絕妙,轉而又問:“對了,你們老板什麼來曆啊,真的好帥啊~~~”字麵上,尉遲墨隻用了帥這個字,但今天這個慕容宸給她的感覺和震撼,又豈止是帥能概括的。

“我們老板的事,一時半會可說不清,等我有時間慢慢給你講。不過有一點你可要知道,我們老板現在可是真正的鑽石王老五,35歲未婚,這麼優秀的男人,多少女孩子排隊等著嫁呢。”

”這麼好的資源你自己沒把握一下?”尉遲墨嬉笑著衝她聳了聳左肩。

“得了吧,人家哪兒看得上我,”楊雪琪倉皇一笑,“人家可是北大畢業生,真正的精英。”

“真的?!”尉遲墨又被震驚了,“北大畢業,他怎麼來這麼個二線城市開店?”

“這有什麼,”楊雪琪瞟了一眼尉遲墨,她這個妹妹其實是沒有什麼學曆、門戶之見的,否則她不可能和自己這個初中畢業就出來打拚的女人關係這麼好,隻是有時候,讀書人的迂腐勁兒還是往上冒。“你也是一本的學生,不也接我的班酒吧駐唱?“

尉遲墨眼睛一轉,隨即哈哈大笑:“也是!”

楊雪琪瞪了尉遲墨一眼,但心裏還是高興的:“走吧,我帶你去熟悉熟悉buffon,這個周五晚上,也就是大後天你就要開唱了,一定要和樂隊有默契,這兩天你就多擔待吧。”楊雪琪說著,帶尉遲墨走向長廊右邊那扇哥特式大門。

茶館二樓。

“雖然節奏感和韻律感都不錯,但一看就還是個沒經驗的女娃,長相也不算出眾,你怎麼想的?”

“我看了她的簡曆,家世清白,學曆好,模樣聲音也都不錯。”

“這樣的女孩多了去了。”

“現在還能惦記著東坡的女孩就不多了.”

“你又擺你們讀書人那副調子。“

“她和我一樣,是願意來這裏的讀書人。”

“現在的學生把酒吧駐唱當時尚的多了,並非像你當年,覺得這是下下策,況且,仗義多從屠狗輩,負心每是讀書人。這個道理這幾年你該懂了。”

“……她眉眼間有一股正氣,男人都少有的正氣,溫和純正之人,是我要的。”

“哦?沒看出來慕容老弟還會看相。”

“最重要的是,她眼裏不但看得到我,還看得到你,她一個一本高材生也和楊雪琪這樣從小走社會的女人關係這麼好,她就不會毀於她很容易產生的優越感。”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那人學著慕容宸方才對尉遲墨的語氣,“為什麼問她那個問題?她隻在你這一個月。”他指那個關於是否喜歡唱歌的問題。

“我喜歡踏實的人,即使隻呆一個月,甚至一周,玖也需要真正踏實的人。”

“何為踏實?”

“願意為這裏付出時間,心血,生命還有感情,去了解、接受、融入、經曆。隻有這樣,她才會持續地帶給這裏力量,即使她離開”慕容宸微露笑意,他笑的很輕,但嘴角都透著驕傲,“就像這裏會帶給她的。”

“說的這麼好,那個女孩要是不肯走了怎麼辦,她的天地可不止於此。”

“她會走,但她會覺得在這裏值得。”

“值得?我要是她,在你這麼苛刻的老板手下嘔心瀝血一個月做跟自己以後的發展無關的事,我才不會覺得值。”

慕容宸知道對方說反話,嘴角笑意更深了:“你真的沒有做過一件事,不是為了什麼發展,不是為了什麼成功,隻是你做了,你就覺得滿足,覺得值得,你沒有嗎?”

那男人沉吟半晌抬眼笑到:“和你下棋算嗎?”

“當然,”慕容宸手中轉著棋子,“我承認,你那樣的生活態度會很有效率,你爬的很快,成功的也很早。不斷地設立新目標,再不斷地達到,同時把已經完成的丟棄。然後呢?生活沒有永遠的上坡,你到達一個頂點後就必然會跌落,那時你會一無所有。就像你以為你打敗了所有的對手,讓玖做到巔峰,可你發現還有個我……”

慕容宸說到這停下看向對方,兩人對視片刻然後一起大笑。

“你小子,傲的可以,偏偏在別人麵前裝出一副溫良謙遜的樣子。我可沒覺得我那樣有什麼不好,社會進步地多快啊,總像你似的為了不相幹的人和事付出,別提達到頂峰,這輩子就在山腰上晃吧。”

“我也不是這麼沒情況吧……”慕容宸有些幽怨。

“你倒不是,可你比別人多花了多少心思。一把年紀了連老婆都沒時間討……哎我看剛才那丫頭不錯,跟你世界觀還這麼像,要不你把她收了,你倆一起在山腰上晃,剛好誰也不嫌棄誰……”

“智宇……”耳聽對方越說越離譜,慕容宸連忙打斷他。

“哈哈,”對方很滿意地看著慕容宸窘迫的神情,又正色道:“那你覺得那四個小子是踏實的人?”

“是。”

“何以見得?”

“他們的心很大,但每一步都很穩。在玖,他們不把自己當外人。比起人走,我更害怕他們無法與這裏榮辱與共。”

“那楊雪琪呢?她的個人榮譽感可遠遠勝過集體榮譽感。她有真的融入這裏?”

“沒有。”

“那你還要她?”

“那個女孩子家境特殊,對成功的渴望就來的比別人更強。其實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好,隻是她太渴望得到。一個人不可能擁有一切,可她永遠覺得自己擁有的不是最好的,永遠都想扔掉手裏的去拿別人的。我留下她隻是希望她放慢腳步,看清自己擁有什麼,又需要什麼。”

那人並不搭話,而是饒有趣味地盯著慕容宸看,慕容宸被他看的不自在,蹙眉道:“你幹嘛?”

那人歎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到:“我忽然很慶幸你沒娶老婆,”他臉上尚且掛著調笑的表情。眼中卻透出沉重:“每個人就那麼多點兒精力,那麼大點兒心。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你老婆還能分到多少?又或者,你給自己留了多少?”

“……“

老者見慕容宸不答話,忽然歎氣道:“不過話說回來,你也該解決下個人問題,找個女人過日子,或者幹脆像我這樣歸隱也不錯。”

“……”

“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原因孤身一人來虹城開店,你從來不提,我也不問,我認識你七年,也從沒見你有過女朋友,今天見到這個小姑娘,她雖然年輕,眉宇間卻有股你當年的倔勁,隻是她尚有大把光陰供他揮霍,供他走錯路,供他不撞南牆不回頭,你有嗎。”

“……”

“不管你當年為了什麼人或事,七年時間你也算對得起他了,沒有什麼值得你賠上一輩子——除了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

看見慕容宸終於笑了,老者落了最後一顆子:“你輸了。”

正是下午光景,玖隻有左邊的茶館開著,右邊的酒館幾乎漆黑一片,但是借著日光,還是能看到大門正對的舞台上,幾個人彈唱的身影。看到門開,最中間的男人抬起頭,然後轉頭對旁邊的男人說了什麼,便起身向門口走來。

男人在她們麵前幾步的位置停了下來,對著二人淺笑:“你們來了。”便沒有多餘的話,他的語氣似乎遠沒有他走來時的那股熱情勁兒。

他的身後,跟上來三個年輕的男人,其中一個搭上他的肩膀,毫不吝嗇露出潔白牙齒:“琪姐你可來了,什麼時候去北京?美女,我叫秦閬,你就是琪姐的妹妹吧,能來我們這說明過了我們冷麵黑心老大那關,看來果然是奇女子,你們先沙發上坐,我去給你們倒飲料喝,然後咱們好好聊聊~”

被搭肩膀的男人看他風風火火倒水的背影皺了皺眉,無奈搖搖頭道:“秦閬就是想偷懶了,你們可算給了他契機。”話音剛落就聽見吧台那邊一聲嘹亮的“阿嚏”,接著就是聽令哐啷的杯盞碰撞聲,還有秦閬悲憤的叫聲:“哪個殺千刀的說我壞話!高腳杯你賠啊啊啊!”

接下來的三天尉遲墨沒回學校,就住在楊雪琪的小屋裏,她幾乎日夜泡在玖裏,白天就和buffon排練,晚上坐在二樓看他們表演到下班。好在buffon他們的工作時間是七點到十二點,淩晨就是別的樂隊接手,生活規律還算正常。

她認識了樂隊的主唱,那天最先走來的男生叫盧悠蒙,聲音溫柔澄澈,梁朝偉般的電眼唱歌時卻常常陶醉的閉著,偶爾睜開凝望台下,尉遲墨覺得鄰座女生的眼睛都快變成心形了,還是自己定力深厚臉不紅心不跳的,尉遲墨對著內心的自己小小的膜拜了一下。

那個毛毛躁躁的男生叫秦閬,人如其名,一頭毛茸茸的短發,開朗豪爽的像夏天晴朗的天空,這麼一個大大咧咧的人唱歌卻是毫不馬虎的,輕快歡樂的民謠和狂熱激情的搖滾都被他演繹的有滋有味。

楊逸是貝斯手,也彈得一手好鋼琴,音樂全才,樂隊很多歌都是他寫得,是真正的靈魂人物。

伍英是鼓手,極強的節奏感,或許是在台上鼓手往往容易被忽略,排練的時候,他卻是最吸引目光的人,是他給整首音樂架起了骨骼。

這幾天高強度的排練讓幾人都有些疲倦,有時排練前秦閬會撅嘴嘀咕幾聲,其餘的人不說話,神情也都透著疲憊,但隻要音樂一響起,那種神情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盧悠蒙深深沉迷的眼眸、秦閬勾起弧度的嘴角、伍英精光大盛的目光和楊逸精準有力的打擊……他們的全情投入讓尉遲墨動容,他們是用生命唱歌的人。

明天便是楊雪琪去北京的日子,早上八點的飛機,是夜,二人坐在床上聊天。

“明天就走了?”

“嗯。”楊雪琪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過去好好唱,以你的水平,撂翻一眾評委不在話下。”

“借你吉言。這麼多年了,但願這次能一舉成功。”

“什麼叫這次成功,你一直很成功,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把自己的夢想做成自己的事業,本身就是成功。”尉遲墨這句並非勸慰,而是真心話。

“不,不夠,我想要更多人聽見我唱歌,我想讓我爸媽看看,我走的路,遠比他們想象的有出息的多。”

“想那麼多幹嘛,你該學學我,胸無大誌,隨遇而安。”

“哼,”楊雪琪冷笑一聲,“你說你胸無大誌,那是因為你知道你要的那些根本就實現不了。”尉遲墨不答話,楊雪琪接著道:“你該現實一點,人活在世上,總要背負很多東西,總要被束縛在一個圈子裏。”

“咳,你明天都走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誰讓我有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妹妹。你說我姑媽當年怎麼就嫁給了你舅舅,害我撞了八輩子邪運認識了你。後來他倆是離婚老死不相往來了,我卻沒從你這火坑裏跳出來。”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緣分。反正我是做好準備跟你廝殺到底了。”

“嘖嘖,我怎麼聽得這麼瘮得慌。”

“哈哈,說正經的姐,你臨走前有沒有什麼未競成的事業要托付給我啊?”

楊雪琪抬頭白了她一眼:“我就去趟北京,你能別整的跟遺體告別似的麼。”

“我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能別一天把生死掛在嘴邊嗎?”

楊雪琪顯然對尉遲墨的話充滿不屑:“哼,我才不信那個。”

“你不信,可是你老板信啊,你可要時時端正自己的態度和言行,不要站錯隊伍。”

“你怎麼知道他信?”說起老板,楊雪琪才難得有了興趣。

“你沒看見茶玖一樓他掛的畫,那幅飛天,從莫高窟裏仿下來的。還有二樓樓梯口掛的那副唐卡,想來他是信的。”

楊雪琪平時對古董字畫最是沒有興趣,可這次她倒是聽的認真,待尉遲墨說完,她還格外認真的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他啊,就是喜歡古代這些個東西。你是沒進過他臥室,嘖嘖,跟穿越了似的。”

“咦,”尉遲墨笑的一臉狡黠,“你還進過他臥室,信息量略大啊。”

“想什麼呢你,”楊雪琪沒好氣,“是那天我找他說請假的事,上樓發現他臥室的門恰好開著——”

“你請假至於跑他們家去請啊,忒虔誠了吧。還是你打算曉之以理不成就要動之以情?”

尉遲墨笑的實在討打,楊雪琪順手往她腦門一推:“小姑娘家家的,你能純潔點不,難怪找不到男朋友。”說到這裏兩人都滯了一下,楊雪琪看看她又繼續說:“你不知道,茶玖的二樓就是他家,他辦公在那裏,住也在那裏。”

“真的?慕容先生真是愛崗敬業。”

“嗯,玖是他八年來全部的心血,他當然看重。”說著楊雪琪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語速便慢了下來,“說到那天,我在他臥室裏還看見兩個人,跟他差不多年紀的一男一女,都紅著眼眶,慕容宸那天的神色也是從來沒有過的疲憊。”

“三個人,這可有的故事想了。姐,我可對你們老板越來越感興趣了,你看,長得帥,天之驕子,事業有成,盛年未婚,還有如此不為人知的故事,若不是年齡大了點,完全是偶像劇的男主角嘛。”

“35歲的男人最有味道,你懂什麼。在玖裏,幾乎每個女生都很迷他。他對每個人也都很好,聽秦閬說去年有個從鄉下和父親一起來虹城打工的女孩子,父親因工傷去世了,家裏窮,都沒親人送葬,是慕容宸幫她操辦了葬禮,出殯那天玖直接停業一天,他帶了所有員工,風風光光地把老人家送走了。後來還親自出馬,替女孩父親向工地要了一大筆賠款。你不知道吧,慕容宸在北大是學法學的,通過了什麼司法考試,還有律師資格證呢。”

“那他怎麼沒進公檢法,卻開了玖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好像以前慕容宸是想進法律部門的,也的確在公檢法做過一段日子,後來不知怎麼了,突然就全身而退,開了這間玖。”

“仕途道路,寒食貼,讀書人,”尉遲墨念叨著,忽然眼睛一亮:“姐,你知道我覺得慕容先生像誰嗎?蘇軾!同樣清俊儒雅,一腔熱忱,心懷大誌,卻又懷才不遇,報國無門,隻得隱於市井,平凡度日。”

“嗬嗬,”楊雪琪笑,“你說的倒真有些相像。”

“對了,姐你沒來幾個月,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店裏的小姑娘沒事就喜歡說他,連秦閬盧悠蒙有時也不住口的談論他,自然就都知道了。”

“嘖嘖,男女老少通吃啊,這妖孽,怪不得35了還沒人敢收了他,由著他禍害大好青年。”尉遲墨感歎。

“也是,雖然他的傳言不少,倒從沒聽過有關感情的——難道他真的是出家人不能結婚?”楊雪琪說的離譜,神情卻極是認真。

“出家人?姐,你怎麼不說他是金禪子轉世,是不是吃一塊他的肉還能長生不老呢。”

楊雪琪皺著眉頭不理尉遲墨的玩笑,片刻後忽然釋然一笑:“哈,不可能,是我想多了。上次我還見他和秦閬一起吃牛肉麵。”

“……”尉遲墨不理她發瘋,準備起身去洗漱,卻被楊雪琪叫住:“哦對了,冰箱裏有我做的兩盒點心,我明天走的早,那盒小的你起來當早飯吃,剩下那一大盒你去帶給慕容宸,”楊雪琪被尉遲墨看得有些窘迫,又解釋道:“哎呀,是上次我做了點心給他嚐,他說好吃,我這次去北京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就多做了點給他。老板嘛,自然要巴結好的。何況這次他這麼大方的準了我的假,以前也幫過我不少……”

“姐,”尉遲墨眼神狹促嘴角含笑,“我又沒說什麼,你解釋這麼一大堆幹嘛。”

說完趕緊進浴室關上門,擋住了迎麵飛來的抱枕。

楊雪琪沒了枕頭抱隻好用手托腮,手指觸到臉頰的時候,覺得好像有點燙。

第二天一早楊雪琪便走了,尉遲墨睡覺輕,也跟著一並起來,把人送到機場大巴上才拎著點心晃晃悠悠朝玖走。

七點鍾的虹城,曙光茫茫,照拂在街邊的建築之上,尉遲墨抬眼望向東方,朝霞萬丈穿過沉睡的天際,須臾間便將整個城市喚醒,日夜變換,四季循環,正是在這往複輪回間,萬物生生不息,生命的美妙不在過去也不在未來,正在於此刻!

尉遲墨眼中盈滿笑意,最是一年春好處,朝霞燦爛,春光明媚,,若能走遍名山大川,看遍世間美景,瞧遍世間百態,踏歌而行,物我兩忘,塵世之大,任我仗劍天涯——人生該當如此!

尉遲墨開懷而笑,負手向玖走去。

清晨的玖很是安靜,褪去了晚上的喧囂繁華,像是卸了妝容的女子,雖不再那麼搶眼,卻自有一份恬淡清雅在裏麵。就像它的主人。

玖九點才會有人開門打掃,準備一天的經營。尉遲墨坐在門前台階上發呆。忽然聽到身後鐵門有動靜,尉遲墨連忙起身,隻見玖的大門裏走出三個人,其中一個清俊挺拔甚是惹眼,對方看見尉遲墨顯然也吃了一驚,但很快神色便恢複平淡,朝著尉遲墨點了點頭,轉而對另外兩人道:“你們別擔心,我會想辦法,回去好好過日子,其餘事情交給我來解決。”說罷拍拍那男人的肩,神色鄭重:“保重。”

“宸。”那男人麵色沈鬱悲傷,幽幽喚了一聲,張張嘴卻欲言又止,最終隻說了一句:“多謝。”

慕容宸聽罷一滯,笑容裏略帶苦澀:“你我之間,無論何事,不必言謝。”

待二人離去尉遲墨才走上前同慕容宸打招呼,慕容宸朝她點點頭,問道:“怎麼今天來這麼早?”

“雪琪姐早上的飛機,我送完她,左右沒地方去,就在這裏等上班啦。”說罷遞上楊雪琪做的點心:“當然還有一件大事,便是雪琪姐走之前做了點心給你。我想這點心放久了就不鬆軟了,趕緊拿來給你嚐嚐。”

慕容宸盯了尉遲墨手中點心片刻,伸手接了過來:“謝謝你,也謝謝雪琪,”停了停,又道:“不過替我轉告雪琪,她的天地廣闊的很,別為這些小事勞心勞力。”

尉遲墨正品味這句話的意思,隻聽慕容宸忽然問道:“你會下棋嗎?”

尉遲墨想起第一次見慕容宸時他與一位老者下圍棋的情景,便搖頭道:“圍棋我不行的,象棋倒還可以。”

“哦?”慕容宸目光一亮,“那再好不過,你要是不介意,上樓陪我下一盤如何?”

“好啊,”尉遲墨也來了興趣,現在愛下象棋的人並不多了,可手癢壞了尉遲墨,“不過我下的可不好,慕容先生不要笑話我才好。”

慕容宸搖頭:“不會。”

兩人上了二樓,慕容宸取了點心給尉遲墨吃,又轉身去泡茶,弄得尉遲墨坐立不安:“您可別忙活了,通常老板對員工這麼客氣的時候,多半是要炒他了。”

慕容宸微笑道:“平日你來上班,我是老板你是員工。可今天是我請你上樓,我是主人你是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了。”

尉遲墨想想也在理,再推脫反而顯得自己小氣了,但老板忙著她也不好入座,便站在房間裏四下打量。

尉遲墨所處的房間處於樓梯口,空間很大,但擺放的家具卻不多,除了窗下那三屏風的羅漢床,床邊是一把六螭捧壽紋玫瑰椅,左邊靠牆是一張花梨木鳳紋衣架,前端為一把高麵盆架,上麵還擺著黃銅色的麵盆。羅漢床對麵是一張紫檀木雕雲蝠番蓮紋幾案,案上擺著一套茶具,右首端放一隻胭脂紅釉纏枝螭龍紋瓶,牆上懸掛的便是那副東坡的寒食帖了。

尉遲墨雖自小喜好這些東西,但家裏還是中規中矩地用了現代家具,是以慕容宸這裏極為考究典雅的一桌一椅讓她歎為觀止,驚喜不已。

割開前廳和裏屋的牆上開一扇菱花隔扇門,尉遲墨探頭探腦向裏看,待真的看到裏頭景物,尉遲墨已不是驚訝,取而代之是滿心欽佩和羨慕。

左右兩邊各四把檀木扇麵南官帽椅,每兩把椅子中間都放有一座四足海棠香幾,上麵擺著茶盞。兩排椅子中間是一把梨花木圈背交椅,顯然是主人坐的地方。圈背交椅後方是一張夾頭榫大平頭案,後方的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上麵是一個孩子在放風箏,水墨淋漓,古拙淡雅,別有風致,兩側掛著一幅對聯,是徐青藤的《風鳶圖詩》:消得春風多少力,帶將兒輩上青天。倒是和此畫相稱。

尉遲墨凝望那房間許久,轉回頭正看見慕容宸坐在羅漢床上望著自己。尉遲墨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內房,自己的做法多少有些唐突,但她還是忍不住心中疑問:

“慕容先生,我聽雪琪姐說,你以前是學法學的,怎麼會對古代家具這麼有研究,我多少是懂一點皮毛的,也看的出來,你這裏一桌一椅都是仔細考量過的,這品質、色彩、樣式都照著明清家具做的有板有眼,若不是你親自置辦,也肯定是請了高人。”

慕容宸倒沒和她計較,而是誇讚道:“難得你年紀不大,懂得倒多,那天我看你記得東坡生辰已是驚訝,今天你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尉遲墨猛然被誇,反而不知道如何接話了,於是趕忙謙虛道:“您太抬舉我了,對於古代家具建築我的確各方麵都懂一點,但都隻是皮毛,怎麼說來著,全麵發展就等於全麵平庸嘛。”

慕容宸嗬嗬一笑:“你倒是誇自己誇得不著痕跡。”

尉遲墨被戳破也不尷尬,反而為有人能戳破自己小心思感到親切,望著慕容宸不住地樂嗬。

棋子擺好,慕容宸不再說話,尉遲墨見狀也專心下棋。

慕容宸下棋時與平常有些不同,安靜得過分,眼神專注但又有些飄忽,看似下的認真卻有些心不在焉——不過,饒是如此,尉遲墨還是連輸三盤。

尉遲墨不得不佩服,對方雖然不時犯點小錯誤,但關鍵時刻總能補救回來,拉回頹勢,反敗為勝。

尉遲墨心服口服,感歎道:“老板啊老板,你隨意動動手,就殺的我片甲不留,當真太沒麵子了。”

慕容宸微微一笑,道:“人說:劍者,心之刃也。其實象棋也是如此。棋道便是心道,中國人講究和,所以下棋的樂趣並不在於輸贏,而在於哪一步能力挽狂瀾,哪一步又能妙手回春,若能窺得此道,便是輸了,也樂在其中。”

尉遲墨低頭思索,半晌,抬頭看向慕容宸,眼神帶著了悟後方有的明澈:“原來如此……那我們再來?”

兩人下棋下的盡興,聊天也聊得投緣,便淡忘了時間,直到尉遲墨的電話響起。

“丫頭你怎麼還沒來呀,就算騎驢也該到了啊。”電話裏傳來秦閬聒噪的聲音。

“哎呀!我錯了。你們等等,一分鍾內趕到。”

收了電話尉遲墨對著慕容宸嘿嘿一笑:“今天太盡興,和秦閬他們約好排練時間都忘了,我這就過去了,多謝慕容先生悉心招待,”說著還有模有樣地衝慕容宸抱拳行禮:“今日收獲頗豐,敬謝先生,在下告辭,後會有期。”

慕容宸麵色溫和,並不取笑她,而是同樣認真地抱拳回禮:“姑娘慢走。”

尉遲墨哈哈一笑,“咚咚”跑下樓去。

人一旦做著自己心愛之事,時間就過的特別快。轉眼便是周五晚上。

演出七點開始,尉遲墨五點就到了,秦閬見了她張大了嘴:“遲墨,這麼美,你要去當伴娘嗎!”尉遲墨倒吸了一口氣,楊雪琪就不會給別人教點兒好的,她為了這周上台,專門買了樣式極簡的黑色無袖連衣裙和過肘的露指手套,這一身極有風範,可是……

“你要生生把我的姓分開叫我也不說什麼了,可秦閬你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麼我穿的好看就不是我要當新娘,而是我要當伴娘呢?!”“遲墨姐你當新郎我信……”看尉遲墨手套一摘就要上去和秦閬搏命的架勢,秦閬連忙擺手:“哎呀呀別動氣嘛,我的意思是新娘不都是穿著白色婚紗手捧鮮花裙子還拖得老長老長的……”“切,”尉遲墨沒好氣的打斷,“我結婚才不要穿得像人民大會堂紅地毯或者農民伯伯架蔬菜大棚一樣呢。”

“哈哈,遲墨你真是——”,話說一半,秦閬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前方某一點,尉遲墨轉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怔了怔神。

下午五點的光景,空曠的咖啡館裏,陽光斜斜的從窗外傾灑進來,柔軟的灑在楊逸的肩頭,他的一半臉掩在暗處,另一半臉卻因為陽光的照射顯得格外溫柔,側逆光使得他本來鋒利的輪廓尤為清晰,他的嘴角帶著斜斜的弧度,微微側著頭看著場中鬥嘴的兩人。他的白襯衣在夕陽下亮的耀眼。

那一天他勝雪的白衣和滿身的光華,多年以後,尉遲墨忽然想起,猶自清晰。

“老子隊長是大美人……”秦閬喃喃道,然後瞬間被楊逸的眼神凍得一哆嗦。尉遲墨也覺得背後發冷,連忙轉頭招呼眾人去後台準備。秦閬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了頭,楊熠已經收了笑容,對上他的眼神,秦閬立馬咧了嘴,笑的滿臉喜慶。

一陣微風拂過,窗舷上樹影搖弋。最美,不過如此。

宦蓉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褪了冬日殘留的凜冽,今日春光乍泄,明媚耀眼。四季中,她最喜歡的便是春天。夏天太濃烈了,秋天太蕭瑟了,冬天又太寡淡了。隻有春天,讓人愛不釋手,欲罷不能。沐著春風,宦蓉的步子也輕快如燕。

今天是周五,她們這幫好朋友總算湊齊,去她們高中以來的基地——玖,聚上一番。自從顧晨逸去香港上學,她們這幫人再沒有像模像樣的聚過了。以前高中的時候,她們幾人都喜歡在周五放學後來這邊聊天聽歌,後來邀請的同道中人越來越多,最後竟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月第三周的星期五,玖的二樓便是Les聚會的地方,而這間酒吧的老板慕容先生也是大好人,不但沒有反對,還幫她們做宣傳。再後來,這個聚會的創始人——顧晨逸,楚瀾環,譚燁,還有宦蓉自己都因為上學各奔東西,但這個規矩卻被虹城年輕的Les們保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