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染 血 的 蘆 葦 堰(1 / 1)

蘆葦堰與瓦埠湖接壤,三麵環水,大片蘆葦綿延百裏,風吹處一陣沙沙地響,令人好不自在!零零散散住著八十幾戶人家,除了一戶汪姓外,皆是繆、楊兩大姓,人稱“兩家半”。民國初年,這裏連續五年鬧水災,餓紅了眼的男人們一不做二不休,十個八個自成一組幹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依仗進退自如的地理優勢,把觸角伸向方圓六十華裏,一時間鬧得雞飛狗跳,人人自危。保長、鄉長走馬燈似地往縣衙門跑,作揖膜拜好話講淨,時不時還灑下一行清淚,於是縣保安大隊就咋咋呼呼地下來一趟,隨便逮幾個在田間勞作的莊稼漢問問話,朝著茂密的蘆葦灘放一陣冷槍,到鄉公所喝頓小酒便打道回府。

奇怪得很,這些人每來一趟,當天晚上農戶就被報複一通,人們欲哭無淚。

土匪作惡時間久了,裏麵的頭頭腦腦自然就瞞不住了。四支隊伍,一隊、二隊分別由縣師爺的外甥繆虎繆龍領著,三隊、四隊則有楊大麻子和楊白臉弟兄把持著,楊家二叔在北平當師長,每年清明節回鄉祭祖,前呼後擁跟半條街的人,楊家二兄弟則屁顛屁顛地跟前跟後,端茶遞煙臉笑得如爆米花一般。繆虎繆龍也不清閑,領著一群嘍囉,手捧冥紙身披白袍跟在楊姓後麵,臉上寫滿莊重。有人忍不住在一旁嘀咕:“這官府天天叫喚要抓土匪頭子,今兒送上門了,反倒不抓了!怪事!”“貓跟老鼠派上親家了!”一名壯漢沒好生氣地衝了一句,扭頭氣哼哼地走了。

隻有汪家弟兄三個愣站在一旁,不聲不響。

老大老二生性憨厚,幾歲時母親帶著他們從山東逃荒來到這裏,寄宿在單身漢老汪頭的破茅庵內,一年之後被窩翻身,母親生下了汪小三。這孩子從小好動,成天不沾家,滿堰滿湖地跑,幾次落水吐得翻江倒海,甩甩腿居然又活蹦亂跳起來。他嘴也巧,愛講話,見了長輩舌頭上就像裹了一層蜜,出口就讓人歡喜。人們說這孩子腦子夠用,不像兩個哥哥老實得摔倒不知道從哪裏爬起來。

十六歲那年夏天,他光著脊背一溜小跑跟在楊大麻子隊伍後麵,冒充一個大戶人家的內侄,居然把門喊開了。土匪們快活得渾身直顫,財主的幾十年積蓄轉眼間風掃殘雲。

自此,他隔三岔五地跟在土匪後麵混隻雞吃。

白雲蒼駒,不經意汪小三到了二十歲。隻是光長年齡不長個兒,聲音尖尖的,皮膚白白嫩嫩的,往人堆一站,活脫脫的娃娃兵。扮演小孩子的機會終歸是少的,多數情況下要真刀真槍滾炮眼,他膽小手善,動作遲緩,幾次險些被人家逮住,楊大麻子牛眼一瞪:“ 有多遠滾多遠!以後不要來了!”見汪小三淚水在眼眶直打轉,楊白臉拉彎子說:“留著吧,換個行當。”從此,汪小三成了一名線子,每天挑著貨郎挑滿村莊地轉悠,土匪們晚上一搶一個準。

民國二十五年夏天,楊大麻子搶劫長豐縣李財主,不小心槍失火打死了二小姐李莉娜,在省府工作的李大少爺聞訊後連夜趕到縣衙,把縣長罵了一個豬狗不如,限其三天之內破案緝拿凶手,否則革職永不敘用!一邊是京城的將軍,一邊是省府的上司,哪頭都得罪不起,縣長急得成夜睡不著覺。第二天晚上師爺走近床前,附耳嘀咕幾句,縣長眼睛一亮,連聲說:“妙,妙!”

第二天上午,正在溜鄉賣貨的汪小三糊裏糊塗地被警察投進了大牢。半個月後,縣衙貼出告示:“汪小三,男,20歲,因提供搶劫線索致使李莉娜小姐被殺,構成故意殺人罪,且係主犯,根據中華民國刑事訴訟法之規定判處死刑……”

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汪小三便“咕咚”倒地,眼睛睜得圓而大,蜷曲的身子流著血,一滴一滴侵染著散亂的蘆葦,瞎眼老母甩掉拐杖,附下身子,摸摸孩子的臉,喃喃道:“三子,我眼都哭瞎了,咋就喚不回你呢?你枉長了一雙好眼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