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榴花兒紅似火……”
與塗燕認識,是在1984年春節期間,臨近我中專畢業的那個時候。
那天,我和堂姐、堂弟幾個人,到三姑姑家拜年,路過一家門前,堂姐說,這是我同學塗燕家,她的奶奶也姓代,按輩分還是我們的姑奶呢,我們進去看看?我說,好吧。
當時,塗燕正在內屋看書,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迎出來,因為在當時的農村,人們並不太看重讀書,何況又是春節,一個年輕村姑不戀過年忙看書,算是另類的,更何況她還是一名二次落榜的高中生,怕見到熟人,更怕見到生人。
坐定,寒暄,喝茶,我們的話題漸漸從高考談開。她談到高考競爭的殘酷性。她原來班上五十多名學生,居然隻有2個人考取高中中專,其他人皆落榜;她又說到曆屆高中生複讀的艱難,一般學校不願意接收複讀生,除非臨近高考達線者,所以,她跨出高中大門後,隻得一邊協助父母做農活,一邊自修,1983年參加高考,距錄取分數線差十多分。但她並不甘心,準備再考。
說到這兒,她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牙齒緊咬著下唇。想起我們這些被錄取到大專、中專的所謂天之驕子,自恃端上了國家的鐵飯碗,整日悠哉樂哉,不思進取,我在心中不禁對她產生了深深的敬意。
離開她家之後的不短一段時間,她的身影和話語,在我大腦中很頑強地跳著舞。
正月十六早晨,我到學校去報到,在老家的汽車站門前,意外地遇到了她,她當時乘車準備去聯係旁聽的學校,我倆都有些激動,互相留下了通訊地址。
之後,我們互通了幾封信,我給她寄了幾份學習資料。
跨出春的大門,夏就不由分說地立在麵前。7月,我畢業在家,一紙派遣證交到人事局,在家等待分配結果;她第二次參加高考,卻暈厥在考場上,考試結果可想而知。於是,我請堂姐陪同我去她家,去寬慰她,返回的路上,我告訴堂姐,我心裏裝了一個女孩,她就是塗燕。
石榴花盛開的時節,我倆訂了婚。訂婚後的一天,我收到了她的信,信的後麵附有一首打油詩:“石榴花開紅似火,我愛你來你愛我,女孩多得像繁星,為何你就獨愛我?”我在回信中寫道:“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這首詩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靈深處。
戀愛的日子是甜蜜的。我們雖然見麵的機會不是很多,但是傳書鴻雁常飛於兩地之間,一周一次,從不間斷;這期間,我開始向報社、廣播電台投稿,散文、通訊、消息、雜文不時被采用;我參加了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自學考試,貪婪地吮吸著知識的瓊漿。
1985年農曆8月16日,在親朋的祝福聲中,我們牽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沒有高檔的家具,沒有豪華的電器,隻有兩顆相愛的心。
二、“思念你的時候/我不敢開燈……”
婚後,塗燕在鄉下勞作,我仍在中學任教,我夢中都在想著和她長相守不分離,但現實卻把夢想撕得支離破碎。
我的父母生下我的時候,已是人到中年,我的下麵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小妹妹,我和妻子結婚那年,父母年齡已經接近六旬。父親體弱,一米七零的個兒,體重卻隻有幾十斤;母親患有眼疾,接近盲人,很早以前就無法下地勞作了,所以,家中的重活粗活,幾乎全落在妻子身上。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扛著鐵鍬像男人一樣,守候在抗旱渠邊;多少個烈日炎炎的夏季,她頭頂烈日,在農田裏揮汗如雨;多少個寒風凜冽的冬日,她嚼著又硬又涼的饅頭,在遠征水利興修工地上爬坡挑土;多少次向糧站出售公糧,她嬌小的身軀淹沒在又吵又擠的男人群中,飽受“賣糧難”之苦……
那年夏天,妻子收割油菜時,不小心,腿被鐮刀割出一個血口子,本應休息治療,但一大堆活兒等著她,一碰即脫落的油菜籽,遲收割一天就會有損失,她咬著牙,忍著傷口的劇痛,一拐一瘸地,把油菜、小麥挑到打穀場上。我得知消息趕到家,農活已結束,她躺在村衛生室的床上,麵色蒼白,眼睛浮腫,我差點沒認出她來!
我說:“燕子,你都這樣了,怎不告訴我一聲呢?”
她說:“工作要緊,不能因為農活拖了你的後腿。”
我說:“特殊情況,我可以請假的……”
她笑笑:“你累,我累,還不是一個累?”
我背過臉去,眼淚奪眶而出。妻子姊妹七個,她是父母最疼愛的一個,她在娘家,從來就沒有做過重活。可自從嫁給我,她很快實現了從學生到農民,從嬌嬌女子到粗壯男人的角色轉換,6畝責任田,山一般地壓在她身上。
我在一個比泉水還清的中學裏,月工資41.5元,除去生活費和禮尚往來,沒有結餘;妻子守候的6畝責任田,隻能解決6口人的吃飯問題,同樣沒有結餘;妻子在懷孕時,想吃香瓜,她都沒有說出口,妊娠期營養不足是肯定的,兒子出生後,缺乏營養補充的妻子,乳腺沒有奶水排除,隻有買奶粉,經濟更加緊張,說句心酸的話,孩子出生後的兩年內,妻子沒有添置過一件衣服,而我身上的新衣服、新皮鞋,都是妻子替我買的。她說,教書育人的教師,要注重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