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的時候,時常把自己當作了一隻飛來飛去的倦鳥。
鳥有兩類:一類是被主人困在籠子裏,享受著寵愛卻沒有多少自由的鳥兒,或乖巧或美麗或珍稀,寢食無憂,安逸恬靜,一副婉轉的歌喉,幾句學舌的鳥語,幾片美麗的羽毛,便足以讓主人滿臉綻花,笑口常開。另一類是戶外鳥,海闊天空任其翱翔,自由倒自由,但卻奔波勞頓,生存的壓力,尋覓的風險,同所獲得的自由相衝抵,其結果是正值負值還是零,那要看鳥的造化了。
盡管如此,仍然存在著外界的鳥兒想進籠,籠中的鳥兒想騰空的情況,這是鳥類王國的“圍城定律”。人與鳥原本具有可比性,至少在生活態度上並無二致,要不怎麼會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說呢?隻不過人是高級動物,有思維,有意識,所作所為帶有更多的功利性和目的性,不像鳥兒覓食、築巢、育雛憑的是本能。有棲息的場所,有人類遺落的勞動產品,有大自然的饋贈,它就有可能存活乃至繁衍下去,否則,它隻有暴屍荒野外的份兒了。鳥的死亡與貪婪無關,是缺食和饑餓所致,是自己無法左右的,不像人為財死,源於貪欲,終於自殤。
於是,我躺在歲月的河床上,以絕對理性的思維審視著自己。
上天曾賜給我一個精美小巧的樊籠,但卻被我毫不領情地抓破了,我成了一隻戶外鳥。我的性格決定了我無法適應嗟來之食和任人擺弄,我的夢想寫在藍天上,懸在高山巔,撒在草原內。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當我站在四十歲的門檻上,麵對如期而至的第一根白發,我的心靈在震顫,歲月的巨手已經無情地將我們最為寶貴的東西拿走了。靜下心來,細細想想,其實剝奪我們青春與容顏的與其說是歲月老人,毋寧說是無休無止的人生征戰和夢幻;耗費我們生命的與其說是疾病纏身器官衰退,不如說是貪欲和憂患。我設想過當一名人民教師,一名國家公務員,一名自由撰稿人,一名律師;我設想過將學曆從中專修成大專,從大專考成法學學士;設想過把自己的巢穴從農村築至集鎮,再從集鎮遷徙到中等城市……當一個個目標被踏在腳下的時候,心裏不免徒生悲念:哪裏是我的盡頭?冥冥中,我把自己幻化成一匹桀驁不馴的戰馬,一路左衝右突,一路騰越嘶鳴,顧不得舔舐一下身上的血,便又朝另一個疆場飛奔;我也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所礦藏,將自己最大限度地開采,不停地兜售,從一個賣場轉入另一個賣場;我又把自己比擬成一隻孤雁,尋尋覓覓,勞勞碌碌,始終找不到可以棲息的枝頭,卻迷失了自我…
昨日拜讀文濟齊先生的散文《不惑將至》,得知四十歲左右年齡,其實是一個很危險的時光段,肖邦、雪萊、果戈裏、曹雪芹等藝術大師,雙腳一踏進這個時段便直奔天堂。英年早逝固然與個人壽數有關,但也不排除奔波勞頓對生命的摧殘成分。鳥為食亡那是無奈,人為財死,為名死,為欲死,純屬自找的,怨不得別人。我思索了好幾年,腦海中終於跳出“需要極少,滿足極易”八個字,請人用毛筆寫下來,壓在我書桌的台板下,眼睛一瞅,心緒立馬就變得釋然晴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