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婕妤,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明白呢?”我嘻嘻一笑,乾西館門口的風特別大,直吹得舒婕妤身上衣袂紛飛,那件狐皮大衣上的幾個烏黑手指印子,在陽光下熠熠刺目“所謂等價交換大抵如是。難道舒婕妤你一個堂堂的庶三品妃嬪,想要從我這小小的充容這裏,白白撈走一個手腳麻利,侍候周到的宮女嗎?我倒是無所謂,就怕傳出去,特別傳到銀貴姬的耳朵裏,會對舒婕妤你不利呀。”
舒婕妤怔了怔,隨即全身僵硬,垂首點頭之後,再不肯多看我和憶柳一眼,揚長而去。
我望著她遠處的背影和宮闕簷上的殘雪,低低地道“這個舒婕妤果然長得萬分美麗,宛若梨嫣再世。”
“隻可惜,她雖有梨嫣的外貌,卻無半分梨嫣的心韻。”憶柳濃密的眼睫下滿是複雜的目光“若是梨嫣,定然不跑到這裏來向你示威,也不會開口向你要玲瓏。”
我歎了口氣,口氣卻頗為安閑“除了向我示威,她大抵是想看看我這位眾人口中曾經聚皇上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前霅溪館主人,到底長成什麼樣。”
“她現在恐怕會十分失望。”憶柳低聲嗤笑“必竟用自己的宮女去換什麼貂皮大衣的主子還真不多。”
“用別人的宮女換什麼海參鮑翅的主子也少見。”玲瓏頗有些不服氣的插了嘴。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意味深長地說道“她現在應該十分安心才是。我和孟美人,一個是貪貨,一個是吃貨,皇上如此照拂我們,也不過是念舊而已。所以,隻怕這位舒婕妤此生再不會來瞧咱們了。”
此時,我方才吩咐玲瓏端了水上來,侍候我洗手淨臉。隨後,她衝了兩盞熱茶上來,分遞給我和憶柳,我並不急著就飲,隻仔細端詳著青花瓷中上下翻滾的碧綠茶葉,良久,我幽幽歎道“玲瓏呀,麻煩你去跟姊姊說一聲,那位香蓮香大姐,以後就不用再過來了。原因麼,就說她真正不會當家,把這樣的好茶,泡給人家喝了,可把我這個席充容給心疼死了。其實,咱們這個宮裏,若有什麼客人上門,隻管用破杯子泡杯白水也就是了。乾西館,本來就應該這樣子的嘛。”
孟憶柳吐氣如蘭,語調綿長的說道“哎呀,這可不成呐,這乾西館裏就算把我這個孟美人給遣走了,也不能把香蓮香大姐給遣走。不然的話,你這位席充容,若是作出怪來,可要由誰通知靜柔夫人呀!”
說著,她斜眈了我一眼,猩紅的指甲不停地在青花瓷上磕碰,發出令人心煩的雜聲,隨後她問道“夜飛雪,當年在冷府,你二話不說就把我那二個丫環的手打斷了,我瞧著你也是個有手段、有魄力,絕不好欺的人,便是連太後在你手上,也吃過大虧。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怎麼你到了你姊姊麵前,就柔順得跟條巴兒狗似的,她說什麼是什麼?還為了她把自己弄得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炭火發出幽幽的熱度,我看著表麵玩笑,目光中有著絲絲擔憂的憶柳,靜靜說“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我現在就很認真的回答你,我之所以在姊姊麵前會柔順得跟條巴兒狗似的,是因為內疚,極致的內疚!”說著,我的聲音便有些微微哽咽,眼眶也不禁紅了“當年我師出下山,卻不肯回家,化名為薛飛,在江湖遊蕩。可就在那段時間,我爹爹官印被盜,娘親自縊身亡。憶柳,你曉不曉得,我有多後悔,有多內疚?若是我早點回家,那我一定可以為爹爹做些什麼,若是我能守在娘親的身邊,娘親一定不會自縊身亡。可是,事實就是,因為我的貪玩,我隻來得及在刑場上見爹爹一麵,卻來不及阻止娘親做出的傻事。都怪我,都怪我回來的太晚了,他們死了,無論如何,都再也活不過來了,我親眼看著他們死,卻什麼也挽回不了!”
“飛雪!”憶柳輕輕歎了口氣,握住了我的手,柔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可以早點回家,一定可以挽救回爹娘的性命。你知不知道,在那些日子裏,我每天,每天都內疚後悔得恨不能跟著他們一起死去!”蓄忍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哽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憶柳長歎了口氣,坐到了我的身邊,伸手摟住我的肩,輕聲說道“我懂了,你是把你對你爹娘的那種極致的愧疚之心,全部投射到了你唯一的親人,也就是你姊姊身上。所以,你才這樣逆來順受,百般隱忍,傾心付出,甘願犧牲。飛雪呀,你真是太傻,太傻了!你這麼為她付出真是不值得呀,不值得!”
我再也無法控製,淚水滂沱而下,忍不住撲到憶柳懷中,失聲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