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美人怎可如此說話?”我甚是吃驚,連聲叫起屈來“皇後娘娘明鑒,妹妹可從未說過這等話呀。妹妹昨日隻不過跟孟美人拿昔日的身份開了些許玩笑,可完全沒有說在她身上下什麼毒?皇後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傳當日的一幹宮女前來問話。”那句話,我說的聲音極低,隻有孟憶柳自己聽得到。
皇後瞥了我一眼,冷然一笑“如此甚好,免得說本宮冤枉了好人!”
過得一會兒,昨晚服侍我們一幹人的宮女陸續到場,眾人異口同聲的說,未曾聽到我嚇唬她說下毒。
皇後端著香茗,不緊不慢的輕啜著,幽深的雙瞳裏含著風雨驟發前的忍耐,她冷笑道“孟妹妹,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孟憶柳麵如土色道“那句話,是她附在我耳邊所說。”
隨即有宮女證明,我確實在她耳邊說過一句話,皇後唇邊掠過一絲冷然的微笑道“不知妹妹在孟美人耳邊講了句什麼話?可否說過在場的諸位姊妹們聽一聽?”
我婉然一笑道“妹妹不過是跟她開了個玩笑,問她皇上有沒有在她那兒留下鮫綃當宿錢(1)。誰知道,她就發了瘋,直跳起來,說我下毒。”這句“留下鮫綃當宿錢”當真是說得入骨三分,不少妃嬪當場撲哧一下笑出聲,看向孟憶柳的眼神愈發不屑。
我的唇角揚起一個淡漠的笑意,冷冷道“早知道孟美人竟是這麼小器的人,妹妹就萬不該跟她開這種玩笑。隻是,妹妹萬萬可沒想到,好端端的一句玩笑話,這孟美人怎就會扯到毒字上頭了呢?還害怕失態成那模樣。最最離譜的,居然說是想起賢妃娘娘到現在還是人事不省的悲慘模樣才嚇成那樣的。這可讓妹妹萬萬想不通了,皇上說賢妃娘娘之所以病了,是因吃錯了東西食物相衝,照孟美人的說法,難道……”
皇後雙唇緊抿,臉上隱有怒色,紅色宮服襯得她陰沉的麵孔越發森然。三個月來獨處尊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所滋養而成皇後的威儀凜然勃發,排山倒海似的向眾人壓來,有膽小低位的嬪妃甚至已經嚇得珠淚連連,不知所措。
孟憶柳見皇後如此神色,頓露醒悟之色,一幅急怒懊悔之極的模樣。
後宮之中誰不知道賢妃其實是中了毒,可誰又敢說賢妃中了毒?誰不知道賢妃是喝了皇後娘娘的極品禦酒才中毒吐血的,可又有誰敢說她是因為喝了皇後娘娘的極品禦酒而中毒吐血?就連皇帝在早朝上向大臣們解釋,也隻說是賢妃因為貪嘴,導致食物相衝,所以就生病吐血。現在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我在她身上下毒,又說想起賢妃到現在還是人事不省的悲慘模樣,才嚇得失了方寸,這不就等於當著後宮所有妃嬪的麵,公開說賢妃其實是中了毒嗎?這不就等於當著後宮所有妃嬪的麵,狠狠打了皇後一個耳光嗎?
“孟淑儀,你說話實在是太過孟浪了!”皇後竭力壓製著怒氣,以至於聲音都有些奇異的變調“前些日子,淑妃就跟本宮提及過,說你身子不大好,日日晚上都發惡夢,胡言亂訖的唬壞了一宮的宮人。”她連聲冷笑,聲音中帶出鋒刃一般的犀利“本宮原來還並不大信,今日一看,青天白日的,你人好端端的跪著,都能連連發夢,胡言亂訖,看來,你實在病得不輕呀。不如……”她拖長了聲音,眼中光芒陰冷凜冽,有如陰冥鬼火“不如搬去乾西館好生養病,沒有什麼事,就別再出來了。”
我麵上雖不動聲色,但心髒卻忍不住緊縮成一團,仿佛周身的血液一時都結成薄冰。乾西館,是宮中又一處冷宮之所,專門關押一些犯了錯了低階妃嬪,皇後的手段果然淩厲,不可倒掖。
孟憶柳沉默良久,嘴角慢慢揚起一個奇異的笑容,看上去既像是含帶著無盡譏諷,又像是隱含著黯然悲涼。這樣的笑容,將她的臉襯得秀麗嫵媚之極。
“是,憶柳謹尊皇後懿旨!”
(1)這是宋武功員外郎賈奕知道李師師與宋徽宗的關係後,醋意大發,寫了一首諷刺宋徽宗的詞:閑步小樓前,見個佳人貌似仙;暗想聖情琿似夢,追歡執手,蘭房恣意,一夜說盟言。滿掬沉檀噴瑞煙,報道早朝歸去晚回鑾,留下鮫綃當宿錢。宋徽宗聽說後大怒,差點殺了他,最後還是貶到瓊州做了個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