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他居住的小樓裏,他不肯就此入睡,換了衣服之後,喚人溫了酒,要我陪他一起喝。我自是知道以他現在的狀態,實在不宜喝酒,可我不敢勸他,他的眼睛駭人的亮,有一種我從來沒有發現過的悲傷,這種悲傷打動了我,於是,我坐下,陪著他一杯杯的喝了起來。
在一陣良久的沉默後,他的身心似不能再承受這樣靜寂的光影,絮絮叨叨的說起話來。
仿佛從來都是這樣,他想要的那些從來無法做主,他隻能被動的接受她所有安排好的事、人和物。他象一隻玩偶似的,重複著她幫他安排的一切,生意、山莊、鹽場包括與那些人交往,隻是,從來不許他有選擇。這個隱龍山莊裏的每一個家丁,每一個丫環,每一個護院,都有是她安排的,她甚至不允許他這個莊主輕易更換這些奴仆。他不是沒有想過反抗,沒有想過成立自己的勢力,但是每一次,他辛苦建立的自己的根基,剛剛拉攏的朋友,都會被她無情的抹殺。多少個深夜裏,他忍得連牙根都快咬碎了,但到了白天,他所能做的,就是繼續隱忍,喜怒不形於色,做一個她想要他做的傀儡。
夜,越發深了,空氣中的濕氣也越發大了,雨珠悉悉沙沙地聲音喧鬧著拍打著窗子。我靜靜地聽著他清柔的聲音響徹在這嘈雜的夜裏,一杯接著一杯的不停喝著酒,也不知道喝了幾杯,隻覺得有什麼正亂哄哄的急迫湧上喉間,腦子也嗡嗡地亂陣陣地痛。
“薛兄!”慕白嘴角蘊著濃重的苦澀笑容“我真是對不起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可最終得到,卻是……卻是委屈和屈辱。因為……你不是……她的人,她是決不允許我接觸你的,她……她是那樣害怕我會形成自己的勢力,她……要的,不過是個傀儡。”
心,如同被窗外的狂風蒼茫吹過,我再也不忍見他神色間那抹深重的哀傷,慢慢伸出手去,撫上他蜷曲的眉心,輕輕為他撫平。我大著舌頭問道“你說的她,到底……是誰?憑得這麼可惡,待……我,我去弄包臭藥毒藥給她吃吃!”
“臭藥毒藥?哈哈,不成不成……”他拍著我的肩膀大笑“知不知道她是誰?”他繼續笑著,笑聲有疏狂的味道,像極了透過窗台輕濺進來帶著深重的寒氣的雨水“她就是我的娘親,我的親生娘親大人。”
這樣譏哨的口氣,隻聽得我眼角酸澀難當,然後,卻是一陣胸口發悶,直欲嘔吐出來。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嘻嘻傻笑道“你傻呀你,有娘親,總比沒娘親好。”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大聲道“我,我以前,天天就喜歡跟娘親吵,她要我往東,我偏偏就是往西,她要我學什麼,我偏偏不去學。她拿雞毛撣子滿屋子揍我,我就往她的茶杯裏放泄藥。可是……”滿腹的心酸一波一波似洶湧的狂潮怒拍上來“可是,她死了,她死了!再也沒有人向她管我,沒有人向她這樣罵我,我見不著她了,我見不著她了,我再也見不著她了……”我撕心裂肺的叫著,他來拉我,我就勢倒在他的懷裏,放聲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