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傾盆。
仁和宮中,卻仍是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皇上,時辰不早了,歇下吧?”梁公公看著台階之上,依舊忙碌的身影,終是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聽到梁公公的聲音,雲絕放下手中的折子,直起了身子:“瓏玉宮那邊……”話說了一半便住了口。
她已經走了,瓏玉宮也隻是空空如也,還有什麼可問的呢?
隻是明明是自己放她走的,為何現在心中又是千般萬般的不舍。
雲絕將手握拳背到身後,輕輕的錘了錘因為伏案太久,以至於此刻酸痛難忍的腰。想起那張讓他情不自已魂牽夢縈的臉時,原本緊皺的眉頭才有了片刻的舒展。
“值得嗎?”
這是淩晨楚寒轉身離去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的呢喃,又像是對他不解的疑問。
那時候,他並沒有回答,隻是放輕了腳步,走到了鳳輕的房門前。站了許久,他都沒有抬手叩門。哪怕他也知道,屋中的人並不曾睡著。
習武之人敏銳的六識與他的警覺,足以讓雲絕聽到屋中那淺淺的,卻又分明亂了節拍的呼吸聲。他們就隔著那薄薄的一扇門,卻不曾見麵,亦不曾交談,然而對於楚寒的問題,雲絕心中卻忽然有了答案。
值得嗎?
值得的。
最初察覺到自己對鳳輕的感情時,雲絕其實是有些焦躁不安的。畢竟像他這種人,不應該有弱點,可是喜歡上一個人,這本身就會成為他最大的弱點。更別說那個人還是鳳輕,一個一夕之間換了脾性,來曆詭異,行事不符合常理的女人。
她的身上,充滿了不可掌控的未知性。
故而,在雲絕發現自己竟然對這樣一個人動了心的時候,第一反應並不是留下她,而是殺了她。對於一個不能被自己掌控,又是弱點的存在,抹殺才是最好的選擇。那時候的雲絕,在心中如是想著。
縱使鳳輕在旁人眼中已經算不得柔弱女子,然而對他而言,想要殺死鳳輕,仍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就是這樣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卻讓他始終下不了手。甚至,他不能控製自己的想要去接近她,想要讓她的情緒被自己所影響,想要看到一貫淩厲不像女人的她,能夠在自己的懷中,產生小女人的嬌態。
情不自禁,大約是此。
這樣的發現讓雲絕更加的焦躁,他一貫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卻第一次有了下不去手的時候,這讓他愈發挫敗不安。恰逢此時,登基不久的楚寒竟然派了人來,求娶鳳輕。而與之交換的條件,就是楚寒助他奪得皇位。
事實上,縱使沒有楚寒的幫助,皇位亦是他的囊中之物,雲絕有這樣的信心。然而倘若有捷徑可以證明如今的皇帝是個冒牌貨,他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登基為帝,那又何樂而不為呢?更何況,他也可以將鳳輕這個棘手的女人解決掉。
反正自己也下不了手殺她,索性交與楚寒,讓他頭疼去吧!
做出了這個決定之後,雲絕卻沒有想象中甩掉包袱的輕鬆,反而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沉重感壓抑在心頭。然而他從來理智,知曉自己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更能夠清醒的判斷怎麼做最有力於自己。
幾乎沒有猶豫,他便應下了楚寒的條件。隻是看到楚寒派來的人麵露喜色的時候,他分明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頭硬生生的剝落了一般,疼得無可名狀。
定下了婚事,雲絕再沒有去見過鳳輕一眼。也許是認為一個被他用以交換的棋子,並沒有讓他去看的必要,也許,是不願在那雙明眸中看到怨恨。
也許,是因為害怕多看她一眼,心頭的不舍就會如雜草一般瘋狂生長。然後將他的理智與清明全都裹住,然後,逼迫著他做出那種出爾反爾的事情來。
雲絕不願。
以至於在知道了鳳輕逃走的時候,他竟有一瞬間的怔滯,不知道是應該為此而高興或是不高興。畢竟她真的離開了他,卻也沒有去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而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因她而動的時候,雲絕更是憤怒,告訴暗衛不必再稟報與她有關的事情。
不過是一個棄子罷了,走了就走了。
這時候的雲絕,仍舊能夠狠的下心來,將自己關進層層防備的城中,孤身一人。
然而這世上大約真的是有宿命這種東西的,在雲絕終於忍不住問了鳳輕的下落,卻得知她被禁錮在了楚國的皇宮中之後,他終是忍不住相信了。一邊懊惱自己為什麼還是忍不住想起了她,一邊憤怒那個笨女人怎麼還是逃不過楚寒的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