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辰記得,曾經無數次見羽悠從鉛筆盒裏拿出這支筆,他猜想,這一定是她的心愛之物。看到筆帽頂端微微凸出勃朗峰雪嶺冠冕標記,辰辰心中一暖,莫非羽悠是希望他像勃朗峰一樣堅強。
辰辰一個人在病房的時候,除了看書,自學落下的功課,想的最多的就是羽悠。
在醫院的日子裏,辰辰時常回憶起那天的情形。
黃昏,羽悠如同正義天使般從天而降,衝到了一群大漢麵前,孤單孑孓地站立在學校後山的空地上。對麵是蒼山日暮,背麵是密林晚風,中間是一個單薄的不能再單薄,柔弱的不能再柔弱的女孩。
若是沒有羽悠的出現,辰辰也許永遠不可能衝出來,站在那群人麵前。
和羽悠站在一起的那個瞬間,辰辰心裏是充滿驕傲的,並不是為自己好容易蓄積起來的那點兒勇氣,僅僅是因為可以與她比肩而立。
風吹過羽悠亞麻色鬢發時,辰辰看到了,她堅毅的神情,也看到她的嘴角由於緊張抿成了一道細線,還看到她眼中的悲天憫人,那樣的羽悠令他動容,令他震撼。
羽悠怒斥萊恩、內森和山姆遜,令他們無地自容,惱羞成怒,即便是他們要對羽悠發難,她仍然沒有退縮。
盡管,自己擋在她麵前替她挨了一刀,辰辰仍然覺得自己沒有羽悠的果敢勇氣,沒有她的沉著冷靜,沒有她的機智聰慧,更沒有她的坦蕩格局。
三年之約,已經過去了兩個年頭,他忽然明白,如今的自己仍是配不上羽悠的。
這個春夏之交,將是他和斯蒂文、羅斯爭奪學生會主席最激烈的時刻,而今,他甚至覺得去年做了一年學生會秘書長都是枉擔虛名,如果他能夠早早就變得像羽悠一樣優秀,或許學校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一年之後,若是想讓羽悠欣然允諾和自己的約定,自己還要朝著更加卓越的跋涉,不能懈怠。
***
“……那是我們在法國南部的家,花園裏開滿了紫色的薰衣草,門廊下蹲著那隻巨大的金毛犬,在幼小的我看來,它大得幾乎如同一頭雄獅,然而,它脾氣很溫順。
蓮姨在起居室側麵的小過廳裏熨燙著我的小衣服,媽媽在廚房裏煮咖啡,而我正坐在琴凳上彈琴……
天下雨了,這裏的春天總是特別潮濕……我練琴練累了,撒嬌耍賴,用穿著紅色皮鞋的小腳丫踢翻了墊腳下的小凳子,哭著說不練了……
這時,媽媽走過來……媽媽走過來……媽媽走過來……”
羽悠緊閉雙眸,表情不再平靜,聲音像卷了磁帶錄音機,反複重複著這句話,她的敘述也由此暫告終止……
希爾夫人知道,每當催眠者無法再回憶下去的時候,往往是遇到症結所在,於是,用語言引導羽悠:“……深深地吸氣,嚐試重新和宇宙建立連接,感受溫暖的光包裹著你,為你的每個細胞輸送進能量……緩緩地呼氣,將身體裏的煩惱連同精神中的雜質,一並從 口鼻中帶出體外……如果某段記憶讓你不舒服,請嚐試著漂浮起來,保持距離觀察一切……”
經過了幾次催眠治療,羽悠早已對這種治療手段有所適應,漸漸變得容易被希爾夫人引導,後來的催眠甚至不需要使用安神香和腦波音樂。
然而,此時,弗洛伊德榻上的羽悠,頭和四肢不安地輕微搖動起來,正在掙紮著自行脫離催眠狀態,這很危險,於是,希爾夫人繼續為她加深催眠:“……自然的神秘循環,和宇宙的浩渺潮汐,將你再次托起來……嚐試擺脫掉憤怒、錯誤、不平的感覺……沒有負麵的情緒可以掌控你,除非你將控製權交托給它們……你心靈的最深處已經敞開,你可以多重層次,多個角度地審視自己和自己的回憶……你的靈魂充盈著強大的能量,遠比自己的身體和頭腦更加偉大……本質就在那裏,就像一顆參天大樹的本質,就藏在泥土下那枚微小種子的胚根裏……讓我們深入泥土,去探究本質……”
羽悠終於調勻了呼吸,聲音也變得平靜如水:“媽媽和我並排坐在琴凳上,她輕聲對她說:‘辛西婭,你知道嗎?即便是反反複複地彈一首曲子,也可以彈出完全不同的感覺,下雨天,你可以這樣彈……’說著,她用修長而有力的手指,在鋼琴上一個音一個音認真地彈著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