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悠知道威廉找她,絕不是要和她討論新戲,兩人仍保持著對麵而立的姿勢,相互凝視著。
鼻尖漂浮著令人愉悅的花香,混合著月色,迷人的春夜果然令人陶醉。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奧利弗是個戲劇天才了。”演講是威廉擅長的,而傾訴心事卻不是,他不知道怎樣開始。
“那也是你喚醒了他天賦。”自從威廉叫住她,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六分鍾了,威廉隻說出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這麼顯而易見地兜圈子,絕不是他平日的風格。
夜色中,威廉仍是從前那個幹淨蒼白的少年,然而,卻明顯消瘦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麵龐呈現出陡峭輪廓,嘴角泛起的淡薄笑意,疏忽間湮沒在腮邊青須須的胡茬裏,這神情有些莫名傷感。
他的聲音在靜夜花香中一起一伏:“在我失去方向,遇到挫折,即將沉淪的時刻,誰會是喚醒我的那個人呢?”他垂下頭,略帶沮喪地說:“抱歉,我沒有別人可以訴說,所以才……”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壞事。”羽悠澹澹開口,兩人踏著月色並肩向前走。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壞事,威廉心中默默重複著羽悠的話,卻無法理解她話語中的深意。
威廉眉頭深鎖,猶豫了片刻,說道:“你願意聽一個孤獨者的懺悔嗎?這個年輕人因愚蠢和衝動犯下了今生不可饒恕的錯誤的,已經經曆了無數次內心的拷問……”
羽悠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威廉,她忘了是哪本心理學的書上說過,一個人用第三人稱描述自己的事情,說明他此刻極度缺乏安全感。
靜謐的夜色中,微風吹過的湖邊,寂寞的秋千在夜風裏輕飄飄搖動。
羽悠走到秋千架近旁,看到上麵棲著一隻叫不上名字的大鳥,停了片刻,她轉身,朝不遠處一個孤零零的翹翹板走去。
羽悠提起白裙子在蹺蹺板一側坐下,是十八世紀的淑女,拖著曳地長裙,側騎在馬上的姿勢,優雅而挺拔。
威廉邁開長腿,矯健地跨坐在蹺蹺板的另一側,旋即,羽悠的身體隨著翹翹板慢慢升到了半空中,她長長的白色裙擺在風中飄揚翻飛,遮住了纖細的足踝,整個人看起來像極了一片輕盈的羽毛。
威廉忽然想起那個古老的傳說:當一個人死去的時候,靈魂會來到天堂和地獄的交叉口,上帝會將這個人的心放在天平上稱量,天平的另一端上放著一片羽毛,如果這顆心是純潔幹淨的,那麼天平就會保持平衡,如果這顆心因為做了過多的壞事而變得肮髒汙濁,天平放著心的這一端就會失重下沉。隻有擁有純潔幹淨心靈的人,才能進入天堂的大門。
又是一陣風吹過,秋千生鏽的鐵鎖鏈與木頭架子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羽悠飄渺聲音在虛空中響起:“反正現在沒事,不妨說來聽聽。”
威廉仿佛是那個發現國王長著驢耳朵的理發師,急著想要傾吐出自己的秘密,羽悠成了他的樹洞,他向她原原本本的講了春假的那次旅行。從看似輕鬆的吃飯看戲,到紙醉金迷的派對,到最終的酒後亂性……
起初,他盡量保持著客觀與冷靜,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賤賤地,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語速也加快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個故事快點兒講完。
到後來,他的臉變的有些扭曲,壓抑的情緒中帶著戰栗和激動,話語變得斷續而破碎,似乎在質疑他所說的一切,自己是否真實經曆過。
羽悠神色淡遠,看著夜色中美麗平靜的湖,恰好錯過了威廉臉上的波詭雲奇。
威廉倉促地結束了不堪的回憶,忽然覺得如釋重負般地從胸臆中呼出一口氣,連日來憋悶在心裏的煩惱似乎卸掉了大半。
蹺蹺板那頭的羽悠翩然下落,威廉的身體正在慢慢騰空。
他垂眸看到月光下,羽悠微微攢起的眉尖,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月色如水的湖岸邊,白衣白裳的羽悠再次徐徐升高。
風吹起她的裙裾和寬大的衣擺,威廉仿佛看到了生著羽翼的智天使拉潔爾,周身被燦爛的白焰和流光的水衣包裹,正在用洞悉一切的目光審視自己。
他不禁脫口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羽悠的眼色中帶著幾分痛惜:“錯誤?你是指你們春假一起出行是錯誤嗎?還是參加派對是錯誤?或者你和她在一起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