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陷入回憶當中:“我爸爸一直就當大官,不是蘇丹的領事,就是法國大使,一直當到了總理。那個酒糟鼻的壞蛋總統總是欺負我爸爸,自打我小時候剛一記事起,印象中就是在不停地搬家,從這個國家搬到那個國家。後來我爸爸決定站出來替人民做主,把那個可惡酒糟鼻趕走。他帶領好多窮苦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年輕的,他們組成了,組成了……”說到這兒,她卡殼了,歪著腦袋想,“……叫什麼什麼平愛國者同盟?”
坐在一旁的穆薩先生接話說:“是‘爭取正義與和平愛國者同盟’和‘中非人民民主陣線’,後來演變成了一支叫‘塞雷卡’的反政府武裝。”
“對對……”艾瑪很高興,拍著手接著說:“我也是那個同盟的!當初,我想加入同盟可是費了很大功夫的。我爸爸雖然是那裏的頭,他卻死活不同意我加入,他說,這個不是玩遊戲,是要付出生命的,隻有男孩子能做到。”說著,艾瑪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 “可是男孩子能做到的事情,我為什麼做不到?”
艾瑪的情緒有些激動,眼睛裏又泛起晶瑩水光,文瑾擔心她又想起自己兩個哥哥的犧牲,一把將她的一隻手拉了過來。
“後麵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艾瑪如釋重負地靠坐在寬大的皮質座椅當中,“就在上個月,父親率領他的軍隊占領了首都班吉,攻進總統府。這下終於可以讓那個酒糟鼻的大壞蛋嚐嚐流亡是一種什麼滋味了!如今,爸爸有自己的內閣了,以後,中非的民眾就可以過上自由平等的好日子了。”
文瑾目不轉睛地看著艾瑪黝黑的麵龐,不禁想起與她的初次相遇。
夏末,她拖著兩隻皮箱來到宿舍門口,頤使氣指地讓自己替她將行李拖進來,彼時,文瑾是文瑾,艾瑪是艾瑪,兩人如同兩條不相交集的平行線。
做夢也不會想到,就在相識半年之後,就在數不清的摩擦和爭吵之後,自己竟然可以和這麼個暴脾氣的剛強女孩同乘一架飛機,同坐一輛車,來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參加她爸爸的就職典禮。
文瑾緊緊地握著艾瑪的手一言不發,她能感受到她手心裏傳遞過來的蓬勃力量。
不覺間,車又向前行進了十幾公裏,文瑾看到路旁的泥坑裏有不少男男女女,男人們大多赤著足站在泥水裏,隻用快破布遮住臀部,女人們穿著印花的粗布裙子,所謂裙子就是一片被縫製成桶形的布,裙子下擺浸泡在髒兮兮的泥水裏,身上臉上都是泥。
一直都看新聞報紙上說,非洲很貧窮很苦難,疾病肆虐,民不聊生,看來這些報道真的沒有誇大其詞,將來艾瑪的爸爸還要麵對很多艱巨的考驗。文瑾扭過臉來指著窗外辛苦勞作的人們問艾瑪:“他們在做什麼?”
艾瑪向窗外看了一眼,說:“他們在淘洗黃金或者鑽石之類的東西。”
“什麼?鑽石?黃金?”文瑾愕然。
“嗯,我們國家就是礦產多,”艾瑪頗為自豪地向文瑾顯擺著,“以前淨打仗,大部分礦產還都沒有開發,聽爸爸說,我們國家地下蘊藏著很多寶藏,好多國家都看著眼饞呢。”
文瑾竟然忘了非洲還有豐富的礦藏,看來上帝是公平的,他沒有遺忘這片氣候炎熱,環境惡劣,戰亂頻仍的土地,為了補償他們的苦難,他給了他們珍貴而豐厚的恩賜。
就像眼前這個少女,昔日,命運奪走了她無憂無慮的童年和最摯愛的親人,今天,上帝卻賦予了她別人難以企及的地位和榮耀。
“哦,對了,我們國家還有好多好多野生動物。”艾瑪繼續興致勃勃地說著,“我可以帶你去更遠的叢林地帶看大象洗澡。那邊的野象,象牙足有半米多長,天熱的時候,它們喜歡在黃泥潭裏打滾,上來之後,身上都是金黃色的泥水,在陽光下看,如同,一頭一頭黃金大象。”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天,車駛入市內,文瑾看到,班吉雖然是中非的首都,看上去卻絲毫沒有大都市的繁華熱鬧。
市區街道比剛才經過的郊區地帶要平整許多,土地是鐵鏽紅色的,路邊栽種著高大的椰子樹,路口拐角,或是小廣場處,偶見一小塊圓形的或是三角形的草坪,在紅色土地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新鮮明。
房屋大多陳舊破敗,行至市中心才能看到一些不太高的樓宇,個別店鋪住宅漆著鮮豔的黃色或藍色外牆,冷不丁從灰撲撲的街景裏跳脫出來,有種強烈的色彩衝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