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所有的鐵樺都轉瞬化成了挺拔粗壯的白楊,水龍也耗盡了力氣飛回到了溪澗裏。但這交替的瞬間裏,九黎敏銳感覺到了聚集而起的氣息是從這棵樹開始的。
望著那棵似乎與其他樹木沒有差異的樹,季翎欣然挑眉。紅光氤氳裏,他帶著讚賞的笑意望向九黎,九黎亦回了他一個淺淺笑容。不需再解釋,九黎已經明白了季翎的用意。讓溪水將整個樹籠浸沒,因為水是這世間最靈敏的元素,在水裏她可以將對周圍的感知發揮到極致。至於為什麼要尋到最先變化的那一點……九黎問道:“這棵樹便是陣眼?”
“或許,不是,”季翎手撫上腰間的劍,聲音上揚:“因為這似乎並不是陣法。”
不是?九黎有些詫異,隨即又想到了什麼,默然。的確,天下陣法分兩種,以實物為基礎的實陣和以符印構建幻象而成的虛陣。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在獵物到來前就已建好的,遵循構建者的安排,有著既定的變化規則。說白了,陣法是死物。可是眼前的樹籠,卻能根據他們的攻擊做出相應的幻化,如同有意識一般。這樣想著,九黎不由覺得周身發冷,若說這整個樹籠都是有意識的……
“不是陣法,是什麼呢?”
季翎微眯起眼:“這些樹如此詭異卻又不是幻象。能將自己的意識變成實體的,你說會是什麼?”
九黎想了想,隨即驚道:“難道是……暗魅?”
魅是這世上十分少見十分神秘的存在,大多都是天地靈氣聚成的靈魅,隱在奇山異水裏。但也有些特殊的魅,由世間那些強烈的消散不去的執念或怨氣凝聚而成,被稱作暗魅。暗魅形成的地方便是它們不能離開的域,同時,在自己的域裏暗魅可以讓所有意識變成實體。
“但願這隻暗魅的域隻在溪邊,不然阿暄和十夏也有危險。”季翎低聲道,手抽出腰間的劍,目光落在那棵樹上,眼神淩厲:“這應該就是那隻暗魅的藏身之地了,來看看它的真容吧!”他利落地用劍鋒劃過手掌,鮮紅的血染上劍尖,直直刺向那棵樹的中心。
九黎看著季翎滴血的手,心知這是明智之舉,畢竟魅乃虛無之氣聚成,是畏懼人血的。但她還是有些不舒服,不知不覺就想起了白天季翎刺蛇時的劃傷。
帶血的劍狠狠刺入樹身,隻聽“劈啪”一聲,那棵樹驟然斷裂開來。黑霧泛起,嫋嫋包裹了斷樹,周圍的樹籠都在霧氣裏被抹去,剛剛還茂密的樹籠此刻隻剩下那棵樹殘留的唯一的樹樁。樹樁上忽地生出一片幽光,幽光裏緩緩顯出一個人的輪廓來。
及地的長發,素色綠裙下露出光裸的白皙雙足,細眉如遠黛,纖細秀婉的少女麵容。她靜靜站在那,便如江南煙陽裏的細柳,如此溫寧秀美,與四周的暗沉格格不入。隻是空茫無物的眼神和生在額角的暗紋顯示出她並不是水煙裏的尋常女子。
季翎和九黎都有些震驚,詭異的暗魅,難道就是眼前這拂柳般的女子嗎?
霧氣漸淺,兩人從訝然中回過神來,戒備地望著眼前女子,等著她做出什麼動靜來。但那一襲綠衣隻是嫋嫋立於斷樁上,微垂著眉眼,似這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世界之外。
良久,季翎終於忍不住打破靜默,手中的劍指著女子的方向:“方才的樹都是你製出來的?”
女子像是這才注意到他們般,極輕地抬起眼,眼裏依然空茫一片,她啟唇道:“是。”聲音亦如一渺水煙,輕而幽。
九黎定定看著眼前女子的眼睛,一瞬想到了弈的眼睛,同樣是沒有情緒,弈眼裏是一片透徹的千裏冰封,浮著荒涼的霧氣。而眼前這女子的眼裏卻是真正的空幽混沌無一物,要經曆了什麼才會有這樣的眼神?即使她如此輕易地說出“是”,如此輕易地承認剛剛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為,九黎卻無法對她生出敵意。
“為什麼?”季翎皺起眉,冷聲問道。他沒有九黎那般心緒,他隻是疑惑,從女子的眼裏他找不到情緒,看不到惡意。可是既然沒有惡意,為何要為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