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無奈地笑笑,俯身輕輕吹熄蠟燭。
夜色漸深,熟睡的十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身邊的九黎卻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九黎輕輕下床穿衣,小心翼翼地向屋外走去。
濃如墨的夜色模糊了萬物的輪廓。潛藏的秘密在這暗色裏悄然蘇醒。
白衣少女跪在山間的溪澗旁,溪水擁抱著月影,流動出光與暗的皺褶。她輕輕挽起衣袖,白皙的左手腕上顯出一隻精致的鐲子。周圍微弱的月光觸及這鐲子時頃刻間變得格外皎潔,暈開銀華一片。
從九黎記事起,這鐲子便已戴在手上,陪她一起長大,甚至隨著她手的長大而長大。之前一直是渾濁的白色,直到八年前的那個夜晚。
抬起手,九黎看著眼前的鐲子,剔透如琉璃卻又帶著透玉質,永遠帶著冰雪般的涼意。她眼神微黯,呆了會又微微笑了笑。
她俯身將手伸向溪水,伸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似的收回手來。對著自己在溪水裏的倒影,她仔細理了理有些紊亂的頭發和衣衫,這才重新俯下身,讓左手沒入溪中。
鐲子一浸入溪水,溫暖的溪水迅速涼了下來,以鐲子為中心向外漾起細碎水紋,隨著水紋一層層加深,月光似有了生命般沿著波紋遊曳回轉,溪上漫起飄渺的銀色光霧,虛幻如仙境。少女盯著那月與霧的漩渦,手不知覺地捏住衣角,一貫冷然的眼裏帶上了幾分期許。
朦朧霧氣裏緩緩顯出一個修長的人影。
如瀑散落的長發,垂墜至水麵的綴雲紋白衣,男子涉水而立,清清冷冷的麵容,似水墨畫裏走出的人,很美,卻淡得仿佛隨時就要散去。
他的眼眸透著點冰藍,清澈得像是什麼都沒有,又似映出了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隱隱可見的荒涼。
這感覺,就如那漸漸變冷的溪水和沁涼的霧。
九黎望著他,縱然已經見過多次,依然能感到如初見的驚豔,驚豔裏帶著絲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是心疼又像是莫名的悸動。
“這麼晚,有什麼事嗎?”男子揚起嘴角,笑容淺而清冽,溫柔又疏離,如他的聲音。
“弈,每次把手鐲放入這小溪裏,你就會出現。可是,如果,”少女頓了頓,有些猶疑地說道:“如果我不在玉珈山,沒有這條小溪,是不是……就不能見到你了?”
“不,山外清澈的溪澗和湖水也可。”弈依舊笑得清淺。
聞言,少女的眼裏溢出幾分欣喜,微微躊躇後再次開口:“雖然你從不告訴我你的身份,但我一直覺得你是被困在這鐲子裏的神仙,對吧?”
弈看著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少女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直視著那雙清澈又空蕪的眼睛:“能告訴我,怎樣才能解開你的束縛嗎?我,我不想讓你始終困在鐲子裏。”那樣太難受也太孤寂了,她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弈不語,眼裏像是起了霧,朦朧而飄渺,看不清情緒。
四周一片寂靜。九黎希冀的目光在這寂靜裏漸漸冷卻,就在她準備放棄時,清冽的聲音忽然響起:“炎山之上,冰湖之水。”
說完,弈垂下眼。身影在月與霧裏漸漸透明,最終消失。
少女有些留戀地望著恢複平靜的溪麵。右手撫上鐲子,幾分歡喜又有幾分迷茫。
她起身離去,邊走邊喃喃自語:“炎山冰湖?”是個什麼地方呢?既然是冰湖,就算不在千年雪山上,也不該在炎山上吧?“還是說……不是炎山,是鹽山?”
九黎的身影漸漸走遠。 而黑暗裏睜眼透氣的秘密,從來不會隻有一個。
小溪的稍遠處,大樹遮掩的地方,倚樹的藍衫少年望著少女離去的身影,束著的幽藍抹額上嵌著顆紅玉,在夜色裏散發著幽幽紅光。
“原來那玉鐲不隻看著特別,還藏著這麼個玄機呀。”他自語道。
頓了片刻,他敲了敲額上紅玉,挑眉道:“婪,你為何執意讓我來這裏?那玉鐲裏的人與你有關麼?”
紅玉散發的光閃爍得愈發劇烈,像是在訴說著什麼,又像是在宣泄著什麼。
“什麼深仇大恨?聽不明白。我困了,你再不讓我回去睡覺我就把你扔這兒了。”
紅玉的光立馬熄滅了,少年眯起的眼裏劃過狡黠笑意,微微打了個哈欠後起步離去。
月影無聲,濃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