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東夥(2 / 2)

更令人驚訝的是,一旦跑堂的或茶飯幹出名氣來了,他們要是辭職,就能讓飯莊子損失一批吃主兒,而且他再到了哪處莊館,這些老主顧就能跟到哪兒。

這種忠誠度哪怕今明星的“鐵粉”也做不到,否則明星開的餐館也不會黃那麼多對不對?

這是什麼?這就是非常的個人魅力。

像過去京城“八大樓”之一,“新豐樓”出身的“堂頭兒”欒學堂就是典型代表。他一出走,把“新豐樓”拉躺下一半兒。

所以像李福這樣難得的多麵手兒,不但是“衍美樓”離不開的骨幹精英,也是各家莊館爭搶聘請,變著法兒想挖走的人才。完全可以,這事關一家“老字號”的買賣興衰。

但就是在日偽政府刻意打壓洪家產業的八年裏,李福因為記得洪祿承的好兒,念著洪家的厚待,難能可貴保持了一顆忠心,與洪家同甘共苦。

他不但沒因別家開出的高薪跳槽離去,還變著法兒的拉住客人,幫洪家盡心竭力地維係買賣。

這就使得“衍美樓”成了洪祿承回京接手時,為數不多的賬上尚有盈利的店鋪。於是洪祿承為此也把李福提拔到了“堂頭兒”的位置上。

應該,這完全可以算作舊京商界裏難得的佳話了。而東夥如此齊心,他們各自又都是三十歲左右正當年,滿可以大展拳腳把老鋪中興,幹出一番新氣象來。

可惜還是生不逢時,無論是之後的內戰導致的物價飛漲、食材緊缺,還是之後統購統銷的物資控製政策,以及彌漫全社會的勤儉樸素新風尚,都讓洪家的買賣步步維艱,生存空間越來越。

而最後,在無可逆轉的時局下,兩個人的東夥關係走到了不得不終結的一。

1955年,作為洪家最後離開的夥計,是李福親自鎖上了衍美樓的大門,並把鑰匙交給洪祿承的。當時,就連洪家的老宅也已經騰給街道了。

在這裏得額外提一句,過去的買賣人都是迫於生計才遠走他鄉的。所謂“故土難離”嘛,人走千裏萬裏,那根兒還是跟家裏的老墳地連著呢。所以這就有了另一個規律“落葉歸根”。

也就是,各地來京討生活的人無論最後掙了多少錢,總要回老家養老的。

像舊京買賣行裏通常情況是,不同地方的人聚集成勢,把持不同的行業。但任何買賣鋪戶,外地雇員也都要住在店裏,每年隻有年假可以回老家跟親屬短暫團聚。娶了老婆也是要留在家鄉帶孩子照顧公婆的。

這點哪怕是有身份的管理人員也不例外,他們的生活都由學徒照顧。這要是一家人真正能團聚在一起,也隻有等到正式辭工榮養的那一了。

這種情況下,李福覺得在留在京城實在沒什麼意思了。他又聽家裏分了地,就打算安心務農了。因此就拒絕了政府的工作安置,帶著洪家給的安置費和積蓄回到了老家和家人團聚。

可偏偏李福出來學徒的時候就,回家的時候才三十多歲。正是壯年的他既在鄉下待不踏實,也不會幹農活。他怎麼待著都不適應。最後把掙來的錢,留給家裏蓋房,自己一人兒又跑回京城來了。

他當然知道京城已經沒私人的買賣鋪戶了。想的是找份工作好好過日子。可這時候他要讓政府給安排可就沒那麼容易了。於是也就隻能靠著打散工活著。

對洪家他沒多打聽,他怕給人家添麻煩,又覺得眼下丟人,想得是混好了再見麵不晚。

隻是後麵的日子,又怎能好的起來?

到了“運動”時期,實話李福已經熬不住了,他特想回老家去。但命運偏偏又跟他開了個玩笑,不但他回不去了,連他老婆也跑到京城來找他來了。

起來都是因為他當初回鄉時候,帶回家的錢太多了。不但讓家裏成了村裏唯一一個蓋上青磚大瓦房的大戶。“三年災害”期間,他們家還有錢去買高價糧吃。到如今這就成了罪狀。

有人李福比地主都闊,這怎麼可能是受剝削的,弄不好是剝削人的。一定要好好調查調查。還有人喊著要“打土豪,分私財”。

這樣他的老婆就不敢在家待了,生怕跟同村地主一樣下場。就連兒子和閨女也離了村,躲到親家那邊去了。好在家裏成分沒改,倒不用真遭受歧視。

再後麵,李福兩口就成了貧困戶,靠糊紙盒、撿廢紙、領救濟,湊合在京城熬著。最後老婆死了,又幹上了看大門的活兒。

最後直至在“北極熊”認識了洪衍武,又多虧老爺的巧妙安排,在大夜裏喝了那頓酒,這才讓他們今日能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