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馬上追問。
“姐,你的頭發呢?”
陳力泉也糊塗了。
“姐,你怎麼不要辮子了?過去的樣子多好看?”
水清則毫不在意地輕柔一笑,避重就輕地,“不會啊,我覺得現在的頭發挺好看啊,我早就想把頭發剪短了。”
可這話雖然把陳力泉糊弄了,洪衍武卻精明啊,他又哪兒會被蒙混過關?
後來一再地追問,逼得水清不得不了實話。真相就是,她剛剛把頭發賣了十塊,就是為了請他們的客。
這就是水清啊。既有女子的聰慧,又如男子一樣灑脫。人性更是善得不能再善。
她對別人的好,自己從來也不記著。而誰如果對她有一點的幫助,她簡直是能把心掏出來相待。
這頓飯,可以讓洪衍武和陳力泉畢生難忘。因為他們吃的不是菜,喝的也不是酒,而是水清的一片赤誠。
幸好他們不知道,第二水清回家報喜,為了這事兒,還遭了水嬸兒好些埋怨呢。否則恐怕更於心難安了。
不過實話,水嬸兒倒不是把這事兒怪在了他們頭上。主要還是因為她純粹是家庭主婦一個,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慣了,才可惜水清的頭發賣便宜了。
用她的話來,“清兒,你那麼好的頭發,應該在你爸店裏賣啊。那才不會坑你,至少也得給二十。噢,就為了請那倆子喝頓酒,著急換了十塊。也太不劃算了!虧大發啊……”
好在水庚生倒是明白人。
“你呀,就沒法你。虧什麼虧?你也不想想人家幫了多大的忙。就這兩件事。你哪件要想辦下來,不但得找準了廟門,最少還得花個百八十才行。我倒是覺得武和泉子夠意思,這回真是救急救難啊。二十塊算什麼呀。孩子他媽,你回頭再拿二十塊錢出來,怎麼也得買兩條煙兩瓶酒意思意思……”
“啊?還要二十?”
水嬸兒聽了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跟著就氣不打一處來。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你以為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呢。二十、二十,得大氣。你胡擼一個腦袋才掙多少啊?居家過日子那麼容易啊,哪一樣不要錢?你們就知道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發愁為難的都是我……”
水清這時候趕緊出麵打圓場。
“算了,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人家武和泉子根本就不圖什麼。再他們也要去‘北極熊’上班。我們以後在一個單位,想還人情那還不是隨時的事兒。我早想好了,你們都不用管。等我掙了工資再給他們買煙酒也一樣……”
可沒想到水庚生卻不同意,他有更多的顧慮。
“那可不行。你媽糊塗,你怎麼也糊塗?泉子好,那武心裏琢磨什麼誰知道?我怕就怕啊,那子不是對象吹了嗎?萬一要打上咱家瀾兒的主意可怎麼好?所以一碼歸一碼,買些東西把這事了結就完了。你以後上班,也少跟他們倆打連連。”
還別,這麼一來,水嬸兒馬上就轉變了立場。
“對啊,你的有點道理,要不他幹嘛這麼幫咱們呢?不行!咱家可就這麼一根兒好苗子了。我還盼著瀾兒爭口氣,弄個局長、處長當當呢。不行不行,還是你的對,這二十咱得掏,不能欠他們的。否則借這個事兒,真挨上甩不掉就麻煩了。”
麵對父母市民樣的市儈,水清卻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替洪衍武聲張。
“你們怎麼這樣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人家要不幫我的忙是不是就成好人了?淨胡琢磨什麼呀!真是不識好人心!”
水庚生聽著有點臉紅,可仍堅持自己的道理。
“你甭那個,你知道什麼是好人?你要知道,還能把那個姓喬的帶家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都是為你們好啊,我的傻閨女。”
水嬸兒這會立場堅定地站在丈夫一邊。
“清兒,聽你爸的沒錯。他摸人腦殼,見得人多了……”
水清跟他們沒法翻飭,氣得一掀門簾子,索性走了。
沒想到水嬸兒還尤不甘心呢,拿話追著她,賣力朝外喊。
“嗨,你這丫頭!就撂你爸你媽有能耐啊。哎!我,以後想著從單位往家多弄點蠟管兒來,聽見沒有?”
水庚生倒好奇上了。
“喝汽水的蠟管兒?要那玩意幹嘛?”
總算輪到水嬸兒得意了。她一臉精明。
“你懂什麼?用那蠟管兒穿門簾子可好了,又透風又漂亮。等明年兒一熱,咱家仨屋兒我打算全給換上。清兒以後有這個便利條件,不拿白不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