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白,有的綠,有的黑,有的黃,白瓤白子,黃瓤黑子,紅瓤黑子,金黃紅子,或是渾然一體,或是皮道分明。
同樣的,香瓜的種類也不亞於西瓜,而且名字更形象更有趣。
因形狀而得名的“白羊犄角蜜”,“青犄角”,因顏色而得名的“旱三白”,“大水白”,“白葫蘆酥”、“燈籠紅”、“旱金墜”,還有因嘴勁兒大難為了年長者,而贏得“老頭兒樂”別稱的“哈蟆酥”,和因口感發麵,往往被人從相反處理解,誤以為是“老頭兒樂”的“麵猴兒”。
真的,在洪衍武的感受裏,京城的暑熱至少被這些鮮貨降溫了三分之一。
弄一大碗冰,上麵覆著張嫩荷葉,葉上托著各類河鮮,配著香瓜、鮮核桃仁、鮮杏仁,那是最好的下酒菜兒。
至於西瓜水頭最大,又能利水祛署,用涼水湃了,在夏季食來,最能令胸襟一爽,
但西瓜雖美,論起香味來便又不能不輸給香瓜一籌了。況且香瓜既能切開端上桌麵,也能持手大嚼,遠比吃西瓜要方便的多。
隻是香瓜也有一點不好,它能傷胃泄肚,所以脾胃不好的人享用不了。
當然,最有意思的,還是那些帶著濃鬱香味的果子。
香果,香檳子,虎拉車,放幾個於室內,滿屋生香,而且因為氣味持久。甚至還能放在衣櫃充作香氛。
隻要一夜,拿出來的衣服都是香噴噴的,足以遮掩白日的汗味。
真是不得不,如果不考慮產量的問題,和今日之比起來。這個年頭的夏季時令瓜果更加有意思,更加有樂趣,也更能展現出夏季的魅力來。
是的,這個時節,飯食總會因熱而簡單一些,可是這些鮮貨足以彌補了在肉食上的損失。
“糖心兒”就跟洪衍武聲明過不止一次,“兒熱得我什麼也不想吃,我就想吃個冰碗兒和綠豆粥……”
洪鈞在家也發過類似於孫大聖的豪言壯語。“要一吃三百個桃子,不吃飯,我也幹!”
這並不讓人覺得怎麼委屈。別看顯得有些口舌清淡,可不是還有“鹽水豌豆”和“煮花生”、“煮毛豆”來調劑味覺嘛。
有條件的再去副食店裏切點蒜腸、粉腸,弄點拆骨肉來,或者吃碗芝麻醬麵或炸醬麵,也就把舌頭徹底安撫住了,再無遺憾。
什麼什麼?有人這必須得有錢!
那倒也未必見得。因為就是家貧的人們,也還有便宜且量大的瓜果能嚐一嚐鮮呢。在某種程度上,比今日的選擇更多。
買不起西瓜和香瓜?沒關係,還有酥瓜和老洋瓜呢。這兩種瓜雖然皆無甜味,隻能取其解渴。但如鎮涼食之,也另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滋味,讓人不虛瓜季。
吃不起冰碗兒?那也沒關係,高粱河,什刹海,筒子河裏,野生的菱角、蓮藕與雞頭米有的是啊,隻要會水的,無論大人孩子盡可下水自取。
退一萬步講,還有副食店托底呢。
正因為集中上市,“中伏”之後,副食店裏的黃瓜和西紅柿可是越來越賤,往往幾分錢就能買一堆。到最後拉秧的時候,都可以論筐買了。這足以滿足兒童和勞動階級的需求了。
總之,洪衍武最大的感觸就是,夏季的京城居然就已經比得上花果山了。真要靠這一方水土來養活隻吃鮮果而不碰火食的神仙,想來也並非難事。
可到這兒,有個關鍵點問題他就想不明白了。這麼多琳琅滿目,口味獨特的各色瓜果,到日後怎麼就沒了呢?
不別的,就是他們院兒裏那棵“纓絡棗”吧。那棗兒又稱“鷹不落”,意思是產量多,鷹都難以找到下腳的地方。而且那棗又脆又甜,水頭大,掉地上準摔爛,口感極好。
可他忘了是拆遷後是哪一年了,報紙上居然登出新聞,有植物學家在花二十萬元尋訪這種棗樹。但後來始終也沒人得到這筆獎金,應該是徹底絕種了。
這讓京城人喪失了多麼大的口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