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養隊裏,就寢以後從來不許熄燈,為的就是便於值班員來回巡視,避免不法分子利用黑夜為非作歹。
所以即使是深夜,整個中隊的宿舍也都是亮著燈光。但區別在於宿舍裏隻有兩盞十五瓦昏黃的燈泡。而值班室裏的一百瓦大泡子卻亮得耀眼。
如果再湊近,反差就更大了。
和死氣沉沉、悶頭傻睡的教養宿舍相比,值班室窗戶上人影重重,屋裏是大呼叫的笑和叮叮當當的鍋勺撞擊聲,好不熱鬧。
如果要從蒙著一層水汽的窗戶再往裏一張望,恐怕就更要大大地意外了。
嗬,就看燈下,以“大得合”為首的四個人正圍著兩個鋪著報紙的大木箱子在用撲克牌賭錢,每人叼著一支煙卷兒,弄得屋子裏煙霧騰騰。
贏了錢的,咧著嘴嘻嘻地笑。輸了錢的,盡管也笑,那笑聲中卻夾著罵老爺、罵運氣手氣的髒字兒。
生著旺火的火爐子上,“尤三”卻正在用一隻大號鋁飯盒在攤著雞蛋。
他旁邊的桌上,除了醬油瓶、醋瓶、油鹽罐兒之外,已經燉好了一鍋燉肉、做好了一大盤“蔥爆羊”,“燒帶魚”和“酸菜白肉”,還有好幾瓶“二鍋頭”和十幾隻農場產的大蘋果。
不用,他們的年夜飯可比教養們的那點兒“豬肉燉粉條”和“胡蘿卜餡兒餃子”強太多了。
當然,他們之所以能如此肆無忌憚,也和這一的特殊性分不開。管教幹部總要回去過年的,所以除夕夜的教養院兒也就成了值班組權力最大的一。
“尤三”這子又有鬼機靈兒,早靠著磨洋工的辦法,已經偷偷私做了一把夥房的鑰匙。
而當“尤三”最後把攤的雞蛋熟練地翻了一個麵兒後,終於發出了開飯的邀請。
“得爺,菜全得了。哥兒幾個歇會兒吧,趁熱,先喝!”
聽聞此言,沒等“大得合”應聲,背向窗戶的“機靈兒”便主動接了下茬。
“先喝就先喝!多承哥兒幾個看得起,給我接風洗塵。這不是,今兒晚上從坐下來到這會見,還淨我贏錢了。又吃又喝又拿的,很不好意思啊。這樣,到目前為止,我贏了二百,這錢就不要了,你們三位一人六十,咱們大過年的圖個一順百順,這位做飯的兄弟也甭嫌棄,就拿零頭好了。各位要還想玩兒,喝完酒兄弟我繼續奉陪,大年初一咱們接著來。隻是到時候,兄弟我要再贏了可就不讓了……”
敢情這所有人裏,就“機靈兒”不是值班員。他年前因為喝多了酒,撒酒瘋砸了個飯館被抓了現行,這才剛折了進圈兒沒幾。
可他是“紅葉”手下的老兄弟,和“大得合”不但認識,還一起吃過飯、同過席。自然就受照顧了。這不,年下就被請來一起過節了。
不過,圈兒裏這幾個值班員可都沒想過“機靈兒”能這麼大方。聽他話的倒是真漂亮,可那是二百呀。在外麵也不是錢。人又是“大得合”特意請來的。沒弄清楚深淺,誰可都不會輕舉妄動,都不約而同拿眼看著“大得合”。
這時候,就聽“大得合”發話了。
“怎麼?二百塊不要就不要了?看來‘紅葉’在外頭混的不錯啊。你們這幫兄弟也都跟著吃肥了。不過我勸你一句,這錢你還是拿回去吧。你既然進來了,就沒進項了,別看是在這裏麵,那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對這種半開玩笑的試探,“機靈兒”也不避諱,索性實話實。
“哥哥。您是為我好,兄弟真心謝您了。可您對外麵的事兒,知道的也老黃曆了。我大哥‘紅葉’早洗手上岸了,現在我是跟‘酸棗’。已經上了一步,帶著十幾個兄弟負責‘19路’整條線兒了。除了交上頭的,每月自己都能落個三五百的。這個麵兒我還走的起。何況我也就一年的事兒,我手裏有幾個,足夠裏麵開銷的了。錢花光了也無所謂,出去再掙唄……”
“大得合”聽了一笑,也就帶頭把錢收了。嘴裏還不禁誇獎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