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也真是諷刺,這些人如今竟以純粹的京城人自居,來教他懂京城的規矩了。
像這樣的京城,那還不如農村有人情味兒呢。他們的龍口村是窮,可待京城來的知青卻無比的好。
大夥不但心甘情願幫那些京城人修房掃土地安置,在勞動上也沒對他們加以苛求。對他們戀家的心情和偷雞摸狗的行徑也一律加以寬容。
反倒大隊時不時地送些瓜果蔬菜白薯苞米地接濟他們。讓那些京城知青連一個字兒的不是,也挑不出來。
真的,他對自己的村子特別有感情,主要就是因為村裏這種寬以待人的人情味兒。從這種角度,他覺得龍口村的人,可比京城人更像京城人。
盡管村裏的人識字不多,沒見過什麼世麵,除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沒什麼追求,可他們都是好人,能用真情暖人心。
可奇怪的是,京城知青們雖然也同樣喜歡龍口村的人,卻仍然向往著要回城。
他自己的父親也是一樣,從知青哪兒了解到恢複高考的事情,今年也非要他去報名考大學。聲稱自己的兒子如果在龍口村窩一輩子,回不了京城,他絕對受不了。
這就讓他真的不明白了,像這樣的京城有什麼值得待下去的呢?
難道就為了所謂的“前程”,為了一份紙麵兒上的京城戶口和體麵些的工作嗎?
其實論建功立業,誰能比得上他那些祖先們呢?可這些人如今不也是深眠這樣荒僻的大山裏嗎?
人生不過匆匆百年,稍瞬即逝,守著家人不挺好嗎,何苦來的呢?
再者,他就是真掙蹦到京城裏又能怎麼樣呢?
京城的地方太了。好幾口人的家庭擠一個不如豬圈大的屋並不鮮見,簡直像活在蛐蛐兒罐兒裏。
就是吃著公糧端著鐵飯碗,當上了科長處長,那也不是享福而是遭罪。
當然了,因為孝道,他不能違背父命,很快7月0日就要去縣裏參加高考了。
隻是他真正的想法其實是很“沒出息”的。
考不上最好,真考上了,念完書也不會留在京城,他要回到村兒裏來……
就在想到這裏的時候,正好經過“立新綢布店”(運動中點名,即老字號“瑞蚨祥”)的大門口。
一瞬間,兆慶終於看見了那讓他眼兒發亮、心兒發癢、拳頭發緊,一直在找的新鮮商品——那些薄得透明,柔軟輕薄,或紅或綠之中還閃著金絲銀絲光芒的紗巾。
這種完全能一把抓在手心裏,俗稱“一把抓”的玩意。正是如今村裏的大姑娘媳婦們最向往的東西。
誰要有那麼一條,都是成係在脖子上,比著看誰的俏、誰的豔。
看著紗巾,兆慶又不由欣慰笑了。因為他的心裏浮上了一個讓村裏夥子,甚至讓京城知青都睡不著覺的美麗的倩影。
那是現任大隊書記的女兒,安芹。
她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是村裏唯一上過初中的女孩,也是一個發自內心地欣賞和理解他的好姑娘。
盡管他因為身子骨兒弱,又常嗜睡的毛病。被村裏人一向視為廢物蛋,瞌睡蟲。什麼都幹不了的懶人。可她卻從沒因此看不起他。
反倒是頗為欣賞他的學識,很是崇拜他的畫技。跟那些村裏人他們不識貨,堅信他的與眾不同是件好事。還省下體己錢,給他買紙筆,買顏料。
他們走得近,村裏人自然閑話不少,他曾怕自己礙了芹的名聲,有意保持距離。可芹自己卻不在乎,依然故我地總來找他。照樣親親熱熱地叫他“兆慶哥”。
據大隊書記還為這事兒打過芹。隻是他無論怎麼打聽,芹卻始終不肯告訴他。
像這樣的姑娘他沒法不愛,他心裏怎麼能再有別人?
所以一年前,那個星星很亮的夏夜,他們好上了。
他抱了她,親了她。
她也羞紅著臉,這一生非他不嫁。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為了湊上一份不菲彩禮,能體麵地求親,把芹娶過門來。他才會費盡心思地琢磨出了倒賣雞蛋的主意吧。
而從那一起,每當他進城賣雞蛋。芹都會在村口的路上等著他,哪怕一直等到黑。
對這份兒深情厚誼他一向無以為報。但好在現在他手裏有錢了,也總算找到了能配得上芹的禮物。
芹當然是不會跟他開口的,可他卻能從芹看著別人豔羨的目光裏,感受到她對這種東西的渴望。
而現在,他就要買兩條最漂亮的帶回去,送給他心裏最美、最親的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