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拯救(1 / 3)

不願再多看一眼那夫妻兩人和那黃澄澄的油糕,洪衍文草草吞咽完上車前買的兩個包子,連口開水都沒喝,就跑到車廂連接處去抽煙。

他在車窗片一邊吐著煙霧一邊朝外張望,窗外是一片黃土地,在耀眼的陽光中全是溝壑縱橫,在這裏,他們這一代知青已經和當地農民攜手耕耘了近十年,可仍是沒有改變一點荒涼的麵貌。

在這裏真的能大有作為嗎?真的值得人們將生命與之維係在一起,今生今世永不分離嗎?

洪衍文的心裏其實早就有了明確的答案。他長長吐出一口煙霧,低頭把煙頭踩滅在滿眼是髒汙的、土紅色的地板上。

確實,“上山下鄉”運動在知青中造出了幾個“混出人樣”的精英,也出了“大寨”那樣的農業典型。但別忘了,那不過僅僅是“梅菜扣肉”上頭,屬於肉類獨有的張揚。從實際角度出發,大部分人、大部分地區還是肉下頭的菜,屬於幹巴巴的鋪墊。

他自己無疑就是“梅幹菜”之流,是芸芸眾生中的一粒草芥,名字普通得讓人記不住,所以別什麼改換地了,能全須全尾地好好活下去就已經極不容易了。

這話一點也沒虛的,因為自從陸延華嫁人之後,別他一開始那“打不挎”、“壓不爛”“勇與地鬥”的心氣全都煙消雲散,就連他和其他知青夥伴之間,曾認為永遠不會變的友誼也因為這一事件完全破裂,甚至可以是反目成仇。

1976年到1977年,是他下鄉以來最艱難的時光。下工回來便是呆坐,望著西淒豔的晚霞,想著自己心事。他變得沉默寡言,因為陸延華的事,他無法對陸延萍、李衛國和劉陽平再產生哪怕一點的信任。

他們仨對他也是一樣,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心虛,他們都離他遠遠的,不再與他交流,工作生活都與他脫離開,把他隔絕成了一個另類。

另外,家裏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父親的病情成了他心裏的一座山。每晚上,他隻要一想到母親愁苦的麵容,父親病痛的呻吟,就會忍不住跑出屋外,朝著京城的方向下跪磕頭,望著星空為父親,為家人祈福。

不過話回來,有一點他確實沒想到。村支書的兒子對待陸延華倒是真的好,似乎是真的喜歡她。在家並不讓她幹什麼重活,家裏最好的東西也是緊著她用,甚至還為了她,把村裏唯一的招工機會指給了她的妹妹,讓陸延萍成了從“疙瘩嶺”走出去的第二個知青。

隻是另一方麵,出於男人本能的防範,村支書的兒子對陸延華的人際交往也看得很緊。不但不許她再回知青點來,而且因為知道他們倆過去的事兒,就連下地幹活也從不把他們安排在一起。

於是很長的時間內,他和陸延華即使偶爾能在公開場合見麵,也根本再無話的機會。直到1977年年初,陸延華的腹隆起,有了身孕,和貧下中農徹底結合在了一起,村支書兒子的戒心才放鬆下來。他和陸延華才因此終於有了私下裏見麵的機會。

1977年的春節過後,他剛從京城回來,陸延華就主動來找他。不為別的,隻因為她聽村支書,很快縣裏又會下放招工的機會,所以特意來告訴他這個消息。

據她,李衛國和劉陽平他們為了這事兒,都快把村支書當場親爸爸供著了,所以他也應該想辦法送點禮,爭取到這個名額,趁早離開這兒回城。

陸延華還對他,“雖然我們沒有緣分在一起了,可我最清楚,像你這樣的人不應在這裏消磨。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相信你能幹出一番事業來,一個是你,一個就是我。”最後分手時,她還留給他一張自己的相片做永久的留念。

對陸延華的情誼,他自然無比感動。隻可惜,能不能回去卻不是他了算的。

他們自己知道自家的難處,他帶在身上的隻有父母千方百計給他籌措的二十元錢,實在是舍不得投入到這種毫無把握的投機之中。

更何況他還因為和陸延華深為村支書兒子所厭惡。所以當時他就意識到,他是無法與李衛國和劉陽平競爭的,恐怕就是他們都走了,他也走不了。

他更沒想到的是,就連陸延華交給他最後道別的信物他也沒能保住。四月初的一,村支書的兒子竟帶著人找到了他頭上,朝他索要陸延華的照片。他開始還不想承認,可後來村支書兒子竟然讓李衛國和劉陽平來指正,他這才明白過來,是他同屋的那兩個人再一次把他出賣了。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再想藏都藏不住了。沒辦法,隻好把照片交了出來。村支書的兒子拿到照片相當生氣,當場就指使人手又毆打了他一頓,並警告今後再不許他見陸延華的麵。

在這件事後,他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時冷時熱,神誌不清,不吃不喝。李衛國和劉陽平這兩個從京城來的同行者,既然不惜用背後捅刀的方式去討好村支書的兒子,那麼對他也根本沒有施以援手。

所以最後熬過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因為他真有一種跟閻王爺隔了一層窗戶紙的感覺,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到了閻王的眼皮底下。大概純屬走運,趕上閻王爺那一刻在打盹兒,才沒有睜眼罷了。

隻是雖然又活了過來,他也沒有多少可高興的。因為愛情破滅,友情破裂,前程渺茫,親人為病痛所困,就連自己一點微薄的尊嚴也維護不了。這種處境讓他也實在是再難感到有什麼希望,又什麼生趣了。

他自己甚至一度想過,沒有招工也回,沒有戶口也回,不批準也要回。雖然這樣回到京城就成了“黑人”,“黑人”意味著沒有工資,沒有糧票,沒有前程,那也遠比在這裏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