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算,人挨餓的時候人總會覺得格外冷,洪衍武很快又打起哆嗦。於是,他開始嚐試各種辦法減輕寒冷,跑著跳著蹦著,還不斷搓手搓臉搓耳朵。
沒別的,他現在就盼著這夥賊能趕緊出來。隻可惜事與願違,隔著玻璃,他竟然看見三角眼又端上桌兩紮散啤,這讓他簡直恨得牙癢癢。
“還有完沒完了?吃飽了就得了,傻喝什麼勁呀?你們下午不練活兒啦?幾個傻冒兒。本來手藝就潮,喝迷瞪了更不出貨……”
就在洪衍武的暗罵跳腳中,總算幾個賊喝得還挺快,一紮散啤不久就被造光了。
而這時,風似乎也了些,太陽也轉過彎照了過來。明亮的陽光下,洪衍武的衣服開始變得柔軟暖和,加上他運動了一陣效果明顯,身上逐漸熱了。
事情似乎正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這讓洪衍武心情好了不少。隻是站了老半,他還真有點累了。
於是,他揉了揉雙腿,蹲下去就想歇會。哪知才剛欠下一半的身子,他身後卻傳來一聲拉著長音的斷喝。
“哎喲——媽爺子——你這兒幹嘛哪!”
這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嗓門敞亮,底氣足聲音衝,絕不亞於從喇叭裏喊出來的音量。
洪衍武一回頭,他身後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胖大媽,臉上完全是一副捕獲了獵物的神情,正用代表正義的手臂指著他。她右臂上的紅袖箍上,是三個亮白大字——檢查員。
洪衍武正搞不清頭緒,大媽接著又是一聲斥責。“夥子,你怎麼跟這兒拉屎啊?”
就這一聲兒,讓洪衍武的額頭當時就見了白毛汗。他一臉苦相,緊著分辨,“我……我……沒有啊?”
“還沒有?都要脫褲子了你。”
“不是,我……我就是累了蹲會兒。”
“哪兒不好蹲?非找個這麼個背人的地兒?候車室不能歇著去?嫌擠你去廣場啊?那麼大的地兒還容不下你了。”
這位較真的大媽是認準了洪衍武要幹埋汰事兒了。一句一句步步緊逼,讓他一下還真沒了詞。而且正因為他的百口莫辯,大媽反倒更認為自己火眼金睛了。
“行啦。你這號兒的我見多了。老塔兒(土語,指農民戲稱)進城,身穿條絨,頭戴氈帽,腰係麻繩,買瓶汽水,不知退瓶,看場球賽,不懂輸贏,找不到廁所,你是旮旯也行啊……”
大媽嘴皮子極其利索,叭叭的,就跟機關槍似的。
洪衍武則被掃射得臉色煞白,嘴唇都哆嗦了。“大,大媽。我的親大媽,我冤枉唉……”
大媽表情淡定,絲毫不為所動。“大媽我今年五十了,眼睛裏可從不揉沙子。夥子,我都盯你半啦。剛才你四處張望是躲人呢吧?這證明你也心虛,知道這事兒不對。你,大媽我理解。第一次來首都,找不著廁所不是?可你不能跟這兒解決啊?這兒可是首都,別人來首都全都是留影做紀念,你橫不能給首都留一泡屎做紀念吧?”
洪衍武看著逐漸有人被這兒的吵鬧吸引著看過來,頭皮都炸了。“大媽,大媽。我真錯了,您聲點……”
“害臊了?那還有救。不過你光知道錯了還不夠,關鍵是要從根本認識到錯誤。首都可不是你或我一個人的首都,而是全國人民的首都,公共衛生更需要我們所有人……”
大媽還在慢條斯理諄諄教導。就這時候,尤三兒一夥兒六個,打著飽嗝掀開了門簾子走出飯館。個個臉喝得紅撲撲的,邊聊邊往廣場外走。
洪衍武一眼瞅見,心裏登時更急了。他不敢再耽誤,拚命跟大媽告饒。
“我保證知錯就改,絕不再犯,回去一定認真檢討。您看行嗎?我馬上就走……”
“算了算了。看你穿的也不富裕,這次就不罰款了。我指給你,看……那邊兒就有廁所。便站著,大便蹲坑兒。進去心點,可別踩一腳……”
沒想到大媽還真是好心人,竟沒再難為。洪衍武高興了,道聲謝就急著追出去了。
而好心的大媽看著他的身影遠去,也不禁搖頭微笑,“這夥子,看來真是憋壞了……”
可剛念叨完,大媽似乎又想起個事兒,趕緊跑著去追洪衍武。不料追了幾步後,大媽又發現跟不上腳。於是,她鉚足了勁兒在洪衍武身後大喝一聲。
“唉~!夥子!有擦屁股紙沒有?大媽這兒有紙……”
就這石破驚的驚鴻一喊,像在半空打了個響雷,整個廣場都回蕩著回聲。一時間,一陣“刷拉拉”翅膀煽動,落在房簷和樹上休憩的鳥雀因驚嚇紛紛騰空而起,四散而飛。
奔跑中的洪衍武,更像是被一個大霹雷劈中。他平地一個踉蹌,差點沒摔一個“老頭鑽被窩”。無奈中,他隻好回頭衝大媽揮揮手,隨後,在身邊幾個旅客錯愕的注目中,迅速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