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洪家剛一起吃過飯,正收拾著碗筷,鄰居老蘇就帶著個人,推門進來了。
老蘇嘴裏了一句,“老洪,老洪,有人找。”
跟著他就回過頭去,對身後那人又。
“你要找的人住這兒。沒錯,他們就是原先開‘衍美樓’的洪家。”
就這一句,還沒等洪家人看清楚呢。
老蘇身後那位,就撲出來衝著洪家老兩口“噗通”一聲跪下了。
跟著便泣不成聲,叫上了。
“二叔、二嬸,我是衍亢啊……”
洪家老兩口兒都是渾身一陣顫栗,恍恍惚惚地坐在那裏,兩眼直勾勾地瞅著眼前的人發呆。
他們心裏明白,眼前這個,恐怕就是他們晝思夜想,盼了好幾的親侄子了。
隻是有一點沒想到,這位的口音和形象與他們的想象,差別太大了。
他的舌頭已經捋不直了,京城話帶著梗塞。
雖香港住久了,這倒難免,偏偏樣貌也大變了。
他們的記憶裏,他們的侄子還是那個身形修長,豐潤俊朗的少年郎。
可如今這位已經是四十來歲的人了。
麵孔白皙,身材胖胖的,還戴著副金邊眼鏡,幾乎已經看不出往昔的樣子。
另外那衣服也別扭,怎麼大熱的兒,還穿了一件藍色的“人民裝”呢?
領口還全係上了,實在是看著不倫不類。
好在眼睛後麵雙俊美有神的眼睛,還帶著舊日熟悉的親切感,沒有驕矜與張狂,也沒有卑瑣與不安。
而且仔細看,也頗有幾分肖似其母的神采……
如此,洪祿承和王蘊琳才敢於相認。
“你……你是衍亢?”
“你真的是衍亢?”
心裏激動的碰碰跳動,多年沒叫過的這個字,一下子打他們的嘴裏蹦出來了。
可與之同時,一種沉重的壓抑也湧上心頭。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這幾乎是人的半生啊。
這老兩口都是滾滾的熱淚在眼睛裏轉了好幾個圈,很快迷了他們的眼。
心裏像堵了什麼東西,再難出半句話來。
倒是洪衍爭破除了現場的僵局。
他的一句“爸媽,快讓大哥起來啊”提醒了老兩口,他們趕緊張羅讓洪衍亢起身。
而這時又輪到了洪衍爭與洪衍亢相認。
他們可是從同在老宅住過的兄弟。
雖血緣上還隔了半層,年齡又差了四五歲。
可當年洪家門兒裏的孩子,僅有他們兩個,一點不比親兄弟差。
他們都記著一起爬樹摘柿子,一起河裏撈金魚兒,一起念書背唐詩,一起溜進“衍美齋”偷剛出爐的“薩其瑪”吃,甚至效仿大人擺酒鬧絕交的那些往事。
於是帶著力度的緊緊相擁下,兩個男人之間不免又垂了淚。
而徐曼麗帶著孩子們這時都也圍過來了。
洪衍爭趕緊給自己的堂兄介紹,這個是他妻子,那個是他大子,二子……
也不知怎麼,眼淚竟然是止不住的,嘩嘩的從這兄弟倆臉上往下流。
結果惹得全家老少又跟著哭了起來。
這一幕,就連旁觀的老蘇也跟著鼻子發酸。
實話,他其實很想勸勸,“親人見麵,這是好事啊,還不該高興高興嗎?”
可他更知道一家人重逢的時候,最不樂意外人打攪。
於是一聲沒言語,就知情識趣的悄悄出了洪家的門兒。
跟著又一想,倒不如再替洪家去西院看看洪衍武回來沒有。
哪怕水清一人在,也得知會她一聲。
而恰在這時,《四世同堂》播映的時間到了。
不僅東院,街上各家各戶,家裏電視都跟撥好了的鬧鍾似的齊鳴。
準時都唱起了那首駱玉笙的《重整河山待後生》。
“千裏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這悠遠的京韻大鼓,悲痛慘寂的唱腔,頓時把洪家的哭聲又增加一層沉重的份量。
老蘇觸景生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才轉頭向西院而去。
哭吧!隻有哭!才是減輕這麼多年的別離之苦最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