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列迦自信滿滿地站在鑲邊精美的落地鏡前,看著鏡中的人影,不住地搔首弄姿。
微風夾雜著海腥味,悠然的吹了進來,漸漸地盈滿了整個房間,盡管根本談不上有任何的香味,但在某種美好心境的驅使下,菲列迦聞著聞著還是感到有些飄然起來。
生活是美好的——如果你天生英俊瀟灑,尤為重要的是出生在一個以繁華著稱的海港都市的總督家裏的話,衣食無憂,隨心所欲,仆人貼心的服侍,這樣的人生,美好的仿佛一塊璀璨奪目的水晶一樣。
毫無疑問,回顧自己二十二年的人生,菲列迦有理由向任何一個人如此的得意洋洋。望著鏡中那張爽朗陽光,微笑著的麵容,他第二十三次扯了扯下擺的褶皺,然後朝衣服上輕輕噴綴了一點香水後,步態優雅的走出了房間。
穿過冗長的走廊,路過餐廳時,一個蒼老但是很精神的卻又飽含怨氣的聲音從裏傳來,叫的是他的名字。聽到這聲音,菲列迦的頭皮立刻一陣發麻,在內心做了極為短暫的思想鬥爭後,不情不願地走了進去。
再美好的東西,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即使那是一塊璀璨奪目的水晶,也會有瑕疵。對菲列迦而言,在他二十二年美好的人生中,算的上是瑕疵的,其中之一就是這位目下正坐在餐廳裏,被兩位年輕侍女伺候著吃飯的老人。
這位老人是他的祖父,已經年逾七旬,卻依然精神矍鑠,身體硬朗——如果在他有生之年再造一個兒子出來,菲列迦也絲毫不會感到奇怪。並且,和所有上了年紀的人一樣,這位祖父表現出十足的頑固和易怒:在菲列迦年紀尚幼時,他是如此的疼愛他,如同其他慈祥的長輩一樣,可隨著這個孫子一天一天的長大,這位老先生的抱怨和怒氣卻開始一天一天的跟著變大。
這位老先生年輕時在帝國當過兵,還參加過兩次戰爭,在那次有名的波林茨爾河戰役中,就是他,不知是勇敢還是著了魔,參加了一個六人小隊。
這支小隊趁著黑夜摸進了叛軍駐地,本想偵察一下敵營的情況,不料卻被發現了,而這位祖父在突圍逃跑的過程中被刺瞎了左眼,最後在混亂中竟然稀裏糊塗一頭撞進了敵軍指揮官休息的營帳裏,剛從睡夢中被吵醒的指揮官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一刀砍了腦袋,隨後衝進來的士兵被這一幕驚呆了,以至於竟然眼睜睜的看著他把自己砍翻後衝了出去,最後,那夥六人小隊其他五個人無一幸免,隻有他在一隻眼睛失明的情況下,居然奇跡般的逃了出去。
一天後,失去了指揮官的叛軍士氣渙散,兵敗如山倒。而這一支部隊的潰敗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作為整個戰爭關鍵進程的波林茨爾河戰役就因為這樣一個莫名奇妙的意外而宣告結束。
那個立下大功的士兵用一隻左眼的代價,換來的是一顆銀師鷲勳章和女王的親自授勳嘉獎——還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在授勳典禮上,女王親自把勳章掛在他的胸前,然後對他說:“您是整個帝國的榮耀和驕傲”。那一刻,沸騰的不光是典禮上的人群,還有他的前途。二十年後,他終於坐在了港口都市奈羅的總督的位子上。
他把這一切都看成是他從軍的結果,自然而然的希望兒子能夠秉承這一光榮的傳統。可惜事與願違,盡管從小受到種種熏陶,他的兒子卻最終沒有進入軍隊,反而在十七歲的時候留了一封長信便跑去當冒險者,從此杳無音信,過了八年,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回來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肚子圓滾滾的女人。老先生氣得目瞪口呆,卻又無可奈何。
三個月後,那位美麗的女人難產而死,嬰兒卻幸運的活了下來。愛妻之死卻給了丈夫相當大的打擊,從此澆滅了想要再出去冒險的雄心壯誌,消沉了半年之後便從他父親手裏接過了總督的位子。
從父親榮升為祖父的老先生對於媳婦的死倒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反倒是對這個嬰兒卻寄於了極大的希望。希望把在兒子身上的遺憾從孫子身上得到彌補,正好總督的交接也恰好給了他充足的時間來好好培養這個小孫子。
然而,不知是老先生的教育方法有問題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熱切的希望再一次的落空,這位孫子小時候關心的是積木和玩偶,長大了迷戀的是打扮和“浪漫的戀情”。而能夠帶來榮耀的軍旅生活,在這個小孫子眼裏就是吃苦受累以及送死的代名詞。心有不甘的祖父對此一籌莫展,從嘀咕發展到牢騷,從牢騷發展到抱怨,然後到了現在,每次看見菲列迦,他總要竭盡全力的講他在那次戰爭中的英勇事跡以及由此獲得的榮耀和好處,希望在他臨終閉眼之前這個小孫子能夠幡然醒悟去從軍。
菲列迦慢吞吞的小步移動著,終於磨到了老人眼前,低著頭,小聲的向老人問安,也許是聲音太小,老人沒聽見,他沒什麼反應,隻是放下手裏的刀叉,帶著有些怒意的語氣問到:“你要去哪?”
這個簡單的問題卻讓菲列迦局促不安起來,支吾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說到:
“去,去,去羅德林格侯爵家。”
“羅德林格侯爵家?”老人皺起了眉頭:“你去那裏做什麼?”
“向,向羅德林格候爵請教一下、關於、關於……啊,有了,關於最近發生在帝國西北部瘟疫對帝國造成的政治影響!”
“鬼扯!”老人大聲喝到,同時把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那種東西了?再說,關心那個有什麼用?我告訴你,男人最重要的,也是最緊要的,是榮譽感,知道什麼是榮譽感嗎?你看我,我年輕時……”
菲列迦的頭垂得更低了,心裏直呼倒黴,一旦這位祖父說到“我年輕時”時,那就表示他起碼還要再講半個小時,本來站在這裏聽這些已經聽到耳朵出繭的話倒也無妨,但是要是錯過了和莎琳娜約定的時間,那後果簡直就是不堪設想,上次由於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誤會,致使他嚐了整整一個月的閉門羹,好不容易在五天前通過書信求得了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果今天再遲到的話,那他這輩子的終生幸福算是完了。
“……所以,隻有軍隊能帶來榮耀,而隻有榮耀,才是一個男人最應該去爭取的,你明白沒有?”左盼右盼的菲列迦終於盼來這句令他如臨大赦的結束語,連忙一個勁的點頭,看到祖父頗為不滿的哼了一聲後繼續吃他的飯,菲列迦連忙道了聲安後急衝衝的走出餐廳,可才走了沒兩步,就看到了中午歸來用餐的父親。
和老先生不一樣,這位當父親的對於兒子的軍旅生涯倒是不以為意,事實上他自己本身對從軍也完全沒有興趣,然而要命的是,雖然這位父親對軍人沒有熱切的渴望,對於另外一樣東西卻有著不輸於那位老先生對之於軍人的狂熱信仰,盡管他自己由於愛妻的早逝而心灰意冷,卻無時不刻的在想著子承父業,在冒險冒險再冒險中完成他心中被中斷的夢想。
看見父親出現,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了菲列迦的心頭,這預感還未散去,男人的話音已然響起:“又要出去嗎?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整天這樣遊手好閑,去想想你自己應該做的事,不要一直把時間浪費在你那什麼浪漫上麵!我跟你說,男人的浪漫就是冒險,而體驗冒險最好的手段就是去當冒險者,比如說我——”
眼看著一段新的冗長的說教即將開始,菲列迦再也按捺不住,一麵大聲的說到“對不起,父親!”一麵奪路而出,把他父親由驚訝轉為斥責的聲音拋在了身後,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門口,一頭竄進了他父親剛下來不久的馬車裏,用急促而又不容爭辯的口氣大聲說到:“快!去羅德林格侯爵家裏,如果你能在一刻鍾內趕到的話,給你一個德雷!”剛把套頭整備好,正靠在駕座上啃著麵包的車夫一聽到這話,立刻把他的午餐扔到一旁,熟練的操起身旁的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清脆的抽打聲,於是馬車立刻就揚起一陣洋洋灑灑的塵土,風馳電掣般的在寬闊的街道上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