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夏爺爺從醫院被轉移回來,人們才想起他可能真的要離世了,而那早有耳聞的遺囑還沒見過呢!幾乎是一窩蜂的,五個子女的家庭成員,一夜間擠滿了小鎮民居的古樸房間。他們沉痛萬分痛哭流涕,對老父親留戀難舍,他們當麵痛斥弟弟不早點通知父親病變的消息,夏爸爸一家隻能木然地站在房間的邊緣。
那短短的兩個星期,晚輩們幾乎是打著架爭搶在床前盡孝,端屎端尿,抹涎擦身……老人後來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隻能半開著眼皮,看著莫名穿梭的子女,帶著玩味的神情離開了世界,死前對遺囑隻字未提。
律師從老人年輕時“開疆辟土”的南方大城市趕來,在老人費盡周折才返回的老宅裏宣讀遺囑。夏蕾是第三代裏唯一一個被爺爺寫進遺囑裏的孩子,遺囑裏的字句好像就是爺爺生前在說話,他說給最喜愛的孫女一份嫁妝。那時夏蕾根本沒有聽不見律師具體說了什麼,她還不相信爺爺去世的事實。
其實財產的分配在情理上幾近完美,考慮到了所有子女現有生活的所需,可價值上明顯失衡:夏爸爸分得的老宅雖然大,但地處這不發達的小鎮值不了不少錢也沒有升值空間。可其他人隻看見夏蕾在孫子輩獨得了一份,這是不能容忍的。
他們先是歎息父親偏心,還把早就去世的夏奶奶喜歡小兒子的事也翻出來說。再來懷疑夏爸爸跟老父親返鄉照顧是假,有所圖謀才是真。最後矛頭直指少不更事的夏蕾,竟然說爺爺是被她哄了,一點小聰明全用在了遺產上!
夏蕾父母和阿千奶奶尚且沉浸在老爺子去世的悲痛裏無法自拔,根本無力反駁,隻得任由他們氣急敗壞地唾罵。快過年了,他們以交割爺爺的在別市的遺物為名,讓夏蕾一家去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當著很多不相幹人的麵,拿著鋼筆,逼著夏蕾把還沒繼承的遺產“自願”吐出來,說要“重新分配”。“人都想多得點這很正常,我隻是為爺爺感到難過。”夏蕾的淚那時已經幹了。
石嬌嬌在夏蕾的敘述裏感受那種醜陋和羞恥,她在黑夜居然微微一笑,聲音比寒冬的空氣來涼,“你畢竟是被爺爺最終記掛著的孩子,為此承受一點沒什麼。別難過,沒什麼可難過的,人本來就是這樣。”石嬌嬌把腳伸到之前不敢觸碰的冰涼地方,繼續說:“我爺爺那樣一無所有的家庭都能鬥起來,更何況你爺爺家大業大呢?”
“爸爸媽媽還有阿千奶奶都說,吐出來就吐出來,這樣才能證明我們家的清白。”夏蕾說,“我聽遺囑的時候根本神誌不清,其實是整個家族最後一個知道的人。拿與不拿我根本不在乎的,但是!”夏蕾口氣一變,“就憑他們的所作所為,爺爺給我的,我就照單全收,一毛都不會吐出來!”“對!一毛都不吐出來!”“氣死他們。”“氣死他們!”
半大的孩子圖得是一時痛快,她們還不會考慮後果和責任,跟不會預想這份龐大遺產帶來的隱患。夏爺爺給最喜愛的孫女留下的,是那南方大城的一個連鎖超市,大大小小二十幾個門店的所有權。這不是他一生奮鬥所得中最豐厚的,卻是最生生不息的部分。